第十二章接风宴（三）
金銮殿上。
众大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一边谈论着京城里的新鲜事，一边等明帝到来，看到萧阙从外面进来，纷纷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阙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整，长途赶路的疲态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人像是最温润的玉石，散发出清雅温和的气息，像是江南三月里最和暖的春阳和春风。
脸上的笑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热络，少一分则清冷，像是五月的微风，不温不躁，萧阙摆摆手，“各位大人不必多礼。”
萧立冷眼看着一脸春风的萧阙，等下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皇上驾到。”
在李公公一声尖锐又悠长的唱喝声中，明帝威严地从殿后走了出来，端坐在龙椅上。
殿中的文武大臣听到李公公的唱喝声时早已噤声，看到明帝坐下，众大臣以萧阙和萧立为首，立即跪拜三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威严的天子，俯视着底下众人。
“谢皇上。”众人起身，站好。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李公公例行公事高唱道。
李公公话音刚落，御史中便有人出来了。
“皇上，微臣有本要奏。”
明帝抬了抬眼皮，看了眼底下的臣子，“沈丘，你有何事？”
“皇上，微臣也有本要奏。”工部侍郎也出列。
“哦，李侍郎也有本？你们一起说吧。”
明帝左手撑在龙椅的扶手上，看着出列的俩人，看来今天早朝又不得安宁的了。
“谢皇上。“
李解抢在了沈丘之前开口道，”皇上，江北今年遭遇了十年不见的洪涝，被大水冲毁了无数的良田，家园，以至于百姓们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水往低处流，北方地势高，百姓喝水，只能依靠天上降雨，北方喝水难，已经成了朝廷的一大难题，这么多年来，也无一人提出实时有效的法子。”
”两月多前，江北再次暴发洪水，且是十年不遇的大洪水，朝堂上众位大臣束手无策，是太子殿下自请去江北治理水患。”
“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当地的百姓，耗时两个多月，挖通了一条由南自北向的河道，使得南水北调，不仅解决了南方经常泛滥的洪涝，还解决了北方的干旱，此等妙计，一次性解决了南北的问题，真正地造福于天下万民。”
”不仅如此，由于水运的便捷，也大大缩短了南北的商贸货期，走水路来往两地经商，比走陆路，缩短了将近一半的路程。“
工部侍郎李解语调激扬，群臣也听得激动，哗然一片，北方干旱，常年降雨极少，土地广袤，适宜居住的地方却很少，以至于人烟稀少。
而南方，却又多雨水，平时还好，若是遇上了连月的雨季，必定洪涝泛滥，冲毁良田房屋无数。
朝廷每年为了赈灾，拨出的银两和粮食占了国库收入四成有多，边关也是最近这几年才安定下来，连年征战，国库空虚。
明帝在位二十多年，多次勒令工部给出一个彻底解决问题的章程来，为此工部尚书和侍郎都换了好几茬了，可赈灾的银子还是一年接一年的拨，现实的问题依然没有人能解决。
萧立听了李解一番陈情激昂的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面如莹玉，眉如远山，眼睛像夜晚的星河，脸上是无论何时都恰到好处的笑容，一身米黄的朝服，又为他多添了几分风采，让人的目光忍不住都聚集在他身上。
冷不防萧阙转头对着萧立一笑，萧立收回目光，真想撕下他脸上的笑容，那么完美的笑容，不过是一个面具而已。
工部侍郎说的，得到了许多大臣的附议，太子这回确实是做了一件造福社稷和百姓的事，可以说得上是利在千秋后代的伟业。
明帝看了眼神情激动的群臣，再看了眼站在文臣列首，脸上带着微笑，似乎不受影响的萧阙，“阙儿，此次江北之行，你立了大功，可有想好要什么赏赐？”
听到明帝点到自己，萧阙行了一礼，声如清泉，朗朗说道，“谢父皇，儿臣不想要什么赏赐，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分内之事，此次工程能如此成功，并非儿臣一人之力，儿臣不敢居功，工部众大人和江北的百姓们也有功劳，尤其是工部侍郎，他更是事事亲为。”
明帝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殿中许多的大臣也都赞赏地看向了萧阙，解决了如此大一个问题，太子一点都没有居功自傲，反而为工部的人请赏，这就是一国储君之风，真真是风光霁月。
萧立悄悄使了个眼色给沈丘，此时还不弹劾，等皇上封赏吗？
虽然让李解先开口为萧阙请功，此时再说已失了先机，但恶心一下萧阙也好过无。
“皇上……”
众人都在准备看皇上要怎么封赏萧阙时，听到沈丘的声音，又都看了过来。
沈丘这时开口了，“微臣听闻太子殿下在初五的时候，就递了奏折说启程回京，江北到京城，骑马快则十天，乘车慢则半个月，今天已经二十六了，比太子原定日期晚了些许，微臣想听听太子殿下的说法。”
沈丘话一出，众大臣先是低声哗然，然后是沉默，最后都在窃窃私语。
明帝有四子，嫡长子萧阙自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二子萧立，三子萧然，四子萧逸，皆在出生时就已受封，分别是齐王，翊王，楚王，满十五岁时出宫建王府。
太祖有令：凡封地藩王无旨不得进京，凡皇子王爷无旨不得离京，违者，当叛逆者论处。
明帝沉着脸扫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众大臣，殿中立时就安静了下来。
沈丘这样一说，他也才想起来，今天已经二十六了，这中间的几天，萧阙去做了什么，他也想听听萧阙是怎么说的，私自延误归期，即使治理水患有再大的功劳，也是徒然。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明帝年轻时，也曾沙场征战，他很清楚江北到京城的脚程。
萧阙再怎么慢，也不可能是初五启程，昨天才进京。
自古帝王多疑，哪怕萧阙是他最满意的储君和看重的儿子，但前提必须是自己把天下交给他，而不是他自己来抢。
明帝阴着脸，目光有些不明地看着萧阙，不辨喜怒。
颜老太师看了看高台龙椅上的人，再看了看眼前站得笔挺的萧阙，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沈御史这一张嘴，如果太子说话稍有不慎，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皇后娘家是江湖中人，在朝中并无势力，他自己又是两代太师，门生众多，早已引来皇上猜忌，此时他不宜开口。
右相见沈丘话音一落，个个都缩了起来，上前一步，想要出列，却见太子在身后朝自己微微摆了摆手，右相只好站回原位，瞪了一眼沈丘，这些御史，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沈丘在右相的瞪视中站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向萧阙。
一时间，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萧阙，有担忧，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有作壁上观的，什么样的眼光都有。
萧阙像是浑然不觉自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一般，笑着出列，气度从容，与李解，沈丘站在一起，“父皇，儿臣可以解释的，请容儿臣回禀。”
“不知父皇可还记得去年辞官的刘老太医吗？”
刘老太医？那是上一任的太医院正，他自然记得，之前自己的身体一直是刘老太医经手调理的，去年以年事已高，请辞回乡。
明帝神色阴暗，语气却平平地道，“记得。”
萧阙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小瓷瓶，“父皇的身体，以前一直是刘老太医在调理，儿臣递了折子说要回京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了刘老太医就是江北人，所以在打听到他老人家的住址后，特意去拜访了刘老太医。”
“当时刘老太医在炼药，儿臣就是在他的药庐里等开丹炉，开炉之后，一共炼成了三颗百转丹，刘老太医一直记挂着父皇，所以将丹药全部献出，希望父皇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儿臣本想着给父皇求药，却忘了上折子向父皇禀告行程，请父皇责罚。”
百转丹？
殿中安静过后又有人窃窃议论，这百转丹，听说是前朝的一个医圣炼成的，当时万金难求，听说此丹药，能肉白骨，活死人，堪称天下第一神药。
没想到太子竟然为皇上求来了这圣药，众人狂热的目光都看向了萧阙手上的小瓷瓶。
明帝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之前也听闻刘老太医提起过，原本心里刚升起的疑心，听到百转丹三个字，就消了一大半了。
李公公捧着托盘，萧阙将自己手里的小瓷瓶放在托盘上，李公公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呈给了明帝。
明帝拿起小瓷瓶，摩挲着瓶底不为人知的细微凸起处，当摸到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隶书“刘”字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剩下的疑虑，就都消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刘老太医跟着自己，近身二十余年，他知道刘老太医习惯在药瓶子底刻字，甚至炼的药丸上都会有字。
看到明帝的表情，众大臣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愿吾皇身体康健，延年益寿，万寿无疆。“
众人的声音回响在宽敞明亮的大殿里，高台上的中年男子笑了，志得意满，这一刻的帝王，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萧立咬着一口牙，在大臣三呼万岁的声音中喘了两口气，萧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昨天在御书房时没有拿出来，偏偏今天在朝堂上拿出，不仅讨了父皇的欢心，还赢了一波朝臣的心。
萧阙偷眼看向右后方，只看到萧立的脑袋，感觉到他明显加重的呼吸，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心里一松，这延误归期，算是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