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体温与真相之间
江深半跪在地上,陆景曜的重量几乎全压在他身上。男人滚烫的呼吸喷在颈窝,带着雨水的腥气和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那种曾经让他无比厌恶的味道,此刻却像根烧红的铁丝,烫得他神经发颤。
他伸手探向陆景曜的额头,指尖刚碰到那滚烫的皮肤就像被火燎般缩回。这体温绝对超过39度,江深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将人往客厅拖。陆景曜个子高,又常年健身,沉得像块铅。拖动时,衬衫下摆被掀开,露出精瘦的腰线和那道他亲手缝合的阑尾炎疤痕。
江深的目光在那道疤上停了半秒。三个月前陆景曜急性阑尾炎发作,躺在急诊床上还不忘扯着他的白大褂撒娇,说什么"医生哥哥轻点,疼了要吹吹"。当时他只觉得这人有病,现在看着那道已经淡去的疤痕,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客厅的地砖冰凉,陆景曜的湿衣服洇湿了一大片地面。江深蹲下来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时,突然想起保温箱里那件鹅黄色的连体衣。小小的,软软的,带着奶香的婴儿服,和眼前这具充满力量感的成年男性躯体,怎么看都联系不到一起。
"深曜..."
陆景曜突然低喃出声,气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江深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按了暂停键。他凑近了些,想听清更多,可怀里的人只是蹙着眉,呼吸急促,再没发出别的声音。
这个名字像把生锈的钥匙,插进江深尘封已久的记忆锁孔。他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发音,不是最近,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江深甩甩头,强迫自己专注眼前的事。他起身去卧室拿毯子,路过床边时瞥见那个敞开的保温箱。蓝色小袜子还躺在地上,旁边散落着翻出来的婴儿衣物。月光从窗帘缝里照进来,正好落在那件绣着歪歪扭扭小兔子的连体衣上,布料边缘已经泛白起毛。
他蹲下身把小袜子捡起来,小小的一团,轻飘飘的。指尖摩挲着松垮的袜口,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写的那句话:"小曜趴在保温箱上看了一下午,说要等弟弟出院了带他去放风筝。"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回到客厅时,陆景曜已经翻了个身,侧身蜷缩着,像只受伤的大型犬。江深把毯子盖在他身上,刚要起身,手腕却被猛地抓住。陆景曜的眼睛依旧闭着,眉头紧锁,抓着他的力道却大得吓人。
"别走..."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别不要我..."
江深的呼吸倏地停了。这句话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头皮发麻。他小时候生病发烧,迷迷糊糊中好像也对谁说过同样的话。是母亲吗?还是..."深曜"?
陆景曜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滚烫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江深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想起监控视频里那个冷酷地按下录音笔开关的男人,又想起医院天台上他红着眼眶说"我只是想对你好"的样子。这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他用力想甩开陆景曜的手,对方却抓得更紧了。可能是动作太大弄疼了他,陆景曜闷哼一声,眉头皱得更紧,眼角甚至挤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江深的心莫名软了一下。他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甩开,只好认命地坐在地板上,任由陆景曜攥着他的手腕。
夜渐渐深了。外面偶尔传来救护车驶过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江深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水渍,思绪混乱得像团乱麻。保温箱里的刻字,母亲的日记,陆景曜的呓语,还有那个模糊的童年记忆...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盘旋飞舞,却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图案。
不知过了多久,陆景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抓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些。江深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揉了揉发麻的手腕。他起身去厨房找退烧药,刚打开冰箱门,就愣住了。
冰箱门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用冰箱贴固定着。照片上是两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大的那个搂着小的肩膀,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眉眼间依稀能看出陆景曜的影子。小的那个怯生生地靠在他怀里,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
照片右下角有个模糊的日期,江深凑过去仔细辨认——十五年前的今天。
他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嗡的一声响。这个场景,这两个孩子...他想起来了。
十五前他因为肺炎住院,同病房有个比他大两岁的小哥哥。那个哥哥总是偷偷把水果罐头藏进他床头柜,会在他打针哭闹时吹泡泡逗他笑,还说等他病好了要带他去放风筝。那个哥哥好像...好像就叫小曜。
江深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到流理台上,锅碗瓢盆发出一阵刺耳的碰撞声。他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的神经。
小曜...陆景曜...原来真的是他。
难怪第一次见到陆景曜时就觉得莫名熟悉,难怪听到他名字时会心头一颤,难怪无论他怎么冷漠拒绝,陆景曜都像块牛皮糖似的粘着他...
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就开始了。
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深猛地回过神。他冲出厨房,看到陆景曜正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了些。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景曜的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动了动喉结,低下了头。
江深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停在陆景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光落在陆景曜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江深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从你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我开始,就知道我是当年那个小不点。"
陆景曜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没有回答。
"监控是怎么回事?"江深蹲下身子,强迫陆景曜看着他,"我妈出事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还有备用钥匙,你放在我家到底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陆景曜的脸色越来越白。他避开江深的目光,看向别处:"我..."
"看着我!"江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委屈,"陆景曜,看着我的眼睛说!"
陆景曜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他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痛苦和挣扎,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是我二叔!"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他逼我这么做的!"
"逼你?"江深冷笑,"一个堂堂陆氏集团继承人,会被人逼得去监控自己喜欢的人?"
"他拿你妈威胁我!"陆景曜抓住江深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他知道我们小时候的事,知道我喜欢你!他说要是我不配合,就对你妈下手!我本来想把事情查清楚再告诉你,可没想到..."
后面的话淹没在剧烈的咳嗽声中。陆景曜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弓成一团,脸色白得像纸。江深这才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口又渗出了血迹,比刚才更多了。
"你受伤了?"江深下意识地想去检查他的伤口,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理智告诉他不能心软,可看着陆景曜痛苦的样子,心脏却不听使唤地抽痛。
陆景曜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摆摆手,声音虚弱:"老毛病了,不碍事。"他看着江深,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阿深,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和你妈。"
江深别过头,不敢看他那双写满委屈的桃花眼。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会彻底崩塌。
"我妈日记里写的..."江深的声音有些干涩,"小曜说的那个弟弟,真的是我?"
陆景曜愣住了,随即苦笑了一下:"原来你都知道了。"他抬起手,似乎想抚摸江深的脸颊,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从在医院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认出你了。你皱眉的样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温热的触感从肩膀传来,江深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那时候你总是哭,"陆景曜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带着一丝怀念,"护士给你打针你哭,吃药你也哭,晚上做噩梦了还会偷偷爬到我床上。"
江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没想到自己小时候居然是这副模样。
"有一次你发高烧,迷迷糊糊地抓着我的手叫'别走',"陆景曜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江深的肩膀,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从那时候起我就告诉自己,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江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他转过头,正好对上陆景曜深情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和狡黠的桃花眼,此刻却清澈得像一汪湖水,映着他的身影,也映着他未曾说出口的深情。
也许,真的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就在江深犹豫的瞬间,陆景曜突然往前凑了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退烧药的苦涩味道,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悄然滋生。
陆景曜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目光落在江深的唇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缓缓地、缓缓地靠近...
江深的心跳骤然加速,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他能闻到陆景曜身上熟悉的古龙水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能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触碰到一起的时候,江深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了陆景曜。
陆景曜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深,眼神里写满了受伤和不解。
"别碰我。"江深站起身,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他的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脸上火辣辣的,刚才那一瞬间的悸动让他无比慌乱。
陆景曜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有些狼狈。他看着江深,眼神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失望。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只会耍手段的无赖,对吗?"
江深别过头,不敢看他。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心软,怕自己会动摇,更怕知道真相后,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陆景曜自嘲地笑了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走了,不打扰你了。"他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江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景曜打开门,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阿深,如果...如果我出事了,记得帮我告诉陆氏集团的董事会,我选的继承人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身形一晃,直直地倒了下去。
"陆景曜!"江深惊呼一声,冲过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陆景曜的额头滚烫,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毫无血色。
江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探了探陆景曜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陆景曜!醒醒!你醒醒!"江深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
陆景曜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的手胡乱地抓着,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落。
江深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突然想起陆景曜刚才没说完的话,想起他衬衫上渗出的血迹,想起他二叔那个阴狠的眼神...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江深的脑海。
他猛地抱起陆景曜,冲向门口。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晨曦染红了东边的天空。江深看了一眼怀里昏迷不醒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卧室里那个敞开的保温箱,咬了咬牙,抱着陆景曜冲进了电梯。
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他们之间有多少误会和纠缠,他都不能让陆景曜有事。
绝不。
电梯骤然下坠两厘米,江深后背狠狠撞在金属壁板上,怀中的人却沉得像灌了铅。陆景曜的头歪在他臂弯里,睫毛上还凝着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的液体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珠。
"叮——"
一楼指示灯亮起的瞬间,江深踉跄着冲出电梯。凌晨五点的楼道弥漫着消毒水混着霉斑的气味,他一脚踹开安全通道的铁门,冰冷的雨丝立刻糊了满脸。
"出租车!"他吼得声线发劈,路边空驶的出租车刺目的远光灯扫过来,他下意识地将陆景曜护在怀里。
"师傅!最近的医院!"把人塞进后座时,江深摸到掌心黏腻的湿热。陆景曜的白衬衫在副驾座位洇开深色花斑,像幅不断晕染的水墨画。
"小伙子你同学喝多了?"司机从后视镜打量着蜷缩在后座的人,"这血..."
"肺炎并发症。"江深扯了把湿透的衬衫盖住那片刺目的红,指节因为用力泛白,"麻烦快点,他有心脏病史。"
谎言脱口而出时,陆景曜突然动了动。他烧得滚烫的手指抓住江深的袖口,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上磨出的毛边,像濒死的幼兽在寻求最后一点暖意。
江深触电般想抽手,却在对上那双迷蒙的桃花眼时僵住。那人眼帘半睁,瞳孔涣散,却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脸。
"不...去医院..."气音微弱得几乎被出租车引擎盖的轰鸣吞没,陆景曜的手指抖得厉害,"二叔...在医院..."
江深的心猛地一沉。后视镜里,雨幕中似乎真的有辆黑色SUV若即若离。
"师傅掉头!"他突然按住司机肩膀,"去第三医院!"声音发紧地补充,"市一院急诊排队长。"
司机嘟囔着打方向盘,轮胎碾过水洼溅起半人高的水花。江深低头查看陆景曜的状况,对方已经重新陷入昏迷,嘴唇却还在无意识地翕动。
"...风筝线...别松手..."
温热的呼吸喷在江深虎口,激起一阵战栗。他想起保温箱里那件泛黄的连体衣,想起照片上大男孩搂着小个子的背影,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陆景曜汗湿的额发。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未知号码"四个字。江深按下拒接键,刚想将手机调静音,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起。
这次屏幕上是医院同事的名字。江深深吸口气接起电话,刻意让声音保持平稳:"喂,张姐。"
"小江你在哪呢?今早的例会..."
"我请个事假。"雨声突然变大,江深不得不提高音量,"我在..."
话音被后座传来的闷哼打断。陆景曜蜷缩得更紧,冷汗浸透的衬衫紧贴着脊背,勾勒出明显凹陷的肩胛骨形状。江深看着他颤抖的指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缝合完伤口,这人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要奖励的样子。
"急事。"他匆匆挂断电话,手指探向陆景曜衬衫领口。血腥味更浓了,混杂着退烧药的苦涩和某种陌生的金属气息。当指尖触到黏腻的伤口时,江深的呼吸骤然停止。
不是陈旧性伤口裂开的触感。
那是道新鲜的切口,边缘还在渗血,形状规整得不像意外。
出租车猛地拐进第三医院急诊通道时,江深已经扯开自己的白大褂下摆,死死按住陆景曜右侧腰腹。掌心下的肌肉绷得像块冷硬的铁板,却挡不住热度和湿意透过布料不断渗出。
"医生!这里有急诊!"他抱着人冲进分诊台,白大褂前襟的血迹惊得护士站的小姑娘手里的登记表都掉在了地上。
"血压60/40,心率135!"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迅速评估着情况,"失血性休克,准备立刻手术!家属签字!"
冰冷的表格推到面前时,江深看着上面"与患者关系"一栏,手指悬在半空。消毒水的气味冲进鼻腔,和十五年前医院走廊的味道重叠在一起。
"我是他家属。"笔尖划破纸张发出刺耳声响,江深写下自己名字的刹那,陆景曜被推进了手术室。厚重的铅门缓缓合上,把那句含混的"别走"永远锁在了里面。
走廊长椅冰冷刺骨。江深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消毒湿巾反复擦拭却怎么也擦不掉那股铁锈味。手机再次震动,这次屏幕上跳出的是条陌生短信:
【他不该带你回来】
发送时间正好是陆景曜闯进公寓的前一分钟。
江深猛地站起身,撞翻的金属垃圾桶在寂静的走廊发出刺耳的滚动声。他想起昏迷前陆景曜说的话,想起那些被监控的日夜,想起保温箱里逐渐褪色的婴儿用品——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江深冲过去时,主刀医生正好摘下口罩,疲惫地揉着眉心:"手术很顺利,但子弹离肾脏太近..."
"子弹?"江深的声音劈了,"什么子弹?"
医生愣住:"你不知道?患者右侧腰腹部有处枪伤..."
后面的话江深已经听不清了。他看着手术室门上晃动的人影,突然想起陆景曜倒下前那声未尽的话——"记得帮我告诉陆氏集团的董事会,我选的继承人是..."
手机在此时第三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江深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来电显示: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