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薇·渎神者的加冕礼(上)
《渎神者的加冕礼》
连薇的指尖在颤抖。那罐钴蓝色丙烯颜料在她手心微微发烫,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锁蛟市潮热的夏夜黏在皮肤上,汗水顺着脊椎滑进后腰。出租屋窗外霓虹灯牌的紫光,在她摊开的速写本上投下一片妖异的氤氲。画纸上,是同一张脸被描摹了上百次:流畅精致的下颌线,被刘海阴影覆盖住上半的漠然眼瞳,头顶永远悬浮着一个或清晰或潦草的光环——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在祝时的额头上方,添加上那顶不存在、却比任何实物都沉重的荆棘冠冕。
劣质签字笔的油墨蹭花了纸面,那纸上每一笔潦草的轮廓都浸透了灼人的嫉妒。凭什么?她对着纸页无声质问,凭什么那种腐烂的魂魄,能被宿命如此偏爱!天赋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再多的汗水也填不满。想起祝时刻意遗落在教室里的素描本,偶然翻开一页,凌乱潦草得近乎侮辱性的线条组合起来,居然就有种摄人心魄的、濒死的张力。连薇死死盯着画纸上那张脸,恨不得用目光将那张平静的面皮连同下面支撑它的一切高傲骨骼都焚尽成灰烬。恨意的火在她血管里燃烧嘶吼,直到手指不受控制地狠狠抠下去——嗤啦!画纸上“祝时”的左眼被生生撕开一个洞,指甲刮破了纸张纤维,也刮破了她自己指腹的嫩皮。一丝极细的血线渗出来,像蚯蚓一样缓慢爬行,染红了纸页边缘,又滴落到桌面上早已凝固、黏附了尘土的旧颜料残迹上。黏腻的红混着灰黑的污垢。
血滴落下的那个瞬间,连薇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纷乱的念头像烧开了的水,剧烈翻滚、冲撞,然后瞬间归于一种可怕的清晰,被某种强烈而冰冷的力量瞬间挤压、冻结成一个疯狂的核心,锐利得如同寒冰磨成的针尖。她猛地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胸腔深处仿佛塞满了浸过油的灼热玻璃丝,每一次喘气都带着粗糙的刮擦感,喉咙里逼出嘶哑含混的呜咽。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在房间里杂乱堆积的画框、画布与废旧画材构成的迷宫里疾走、转身、再疾走,寻找着什么致命的武器。最终,她的脚步钉死在工具箱前。目光如同黏胶,死死吸附在工具箱角落那一根根长而锐利的——美工刀刀片。
生锈的铁盒子被粗暴掀开。金属冰冷的触感瞬间渗透皮肤。没有犹豫,她拈起其中一枚沉甸甸的三角形刀片,锋锐的金属边缘在昏暗灯光下反射着窗外的霓虹碎光,蓝得邪异。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开刃处那种细微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恐怖锐度。那冰冷的金属寒气和指腹上热辣辣的伤口流出的微弱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冲进她的鼻腔,瞬间将她体内咆哮肆虐的怨恨洪流引向了唯一的、注定的倾泄口——锁蛟市城北那片老旧、几乎被遗忘的筒子楼,祝时那扇紧闭的、油漆斑驳脱落的破旧铁门。
门锁转动的细微咔嗒声在死寂的楼道里回响,像一个禁忌被开启的叹息。推开门,一股浓烈的、属于祝时的味道扑面而来——松节油刺鼻的气味纠缠着昂贵的颜料味道,更深层的,却是某种甜腻中带着腐败气息的病态芬芳,那是她重度依赖的精神药物残留的气味,混合着她体内那种仿佛来自深渊的疯狂气息。连薇的心脏狂跳,血管里的液体似乎都在沸腾、尖叫。她看到了,就在客厅通往浴室的幽暗过道里,穿着睡衣的祝时倚在墙上,似乎刚刚被开门的响动惊醒。那双在黑暗中也能让她无数个午夜惊坐起、刻骨铭心的黑沉眸子扫过来,带着初醒的迷茫,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倨傲却如同冰冷的铠甲,在接触到连薇手中反光的金属时,瞬间凝固、聚拢、锐化!
“你在…” 祝时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惊扰的沙哑,眼神里的轻蔑还没完全成型。
连薇不需要听。任何来自这张嘴里的话语,现在对她而言都是最恶毒的亵渎。体内那股由爱转恨、由崇拜到毁灭的洪流轰然决堤,理智在最后一根丝弦断裂的声音中彻底溃散!她像一匹脱缰的病马,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冲过去,身体狠狠撞在祝时柔韧却脆弱的腰腹!砰!
祝时的闷哼被掐断在喉咙深处。强大的冲力迫使她踉跄后退、失衡、仰面重重摔跌!后脑勺无可避免地砸在湿滑冰冷、满是水痕和水垢的浴室瓷砖地面上,发出令人齿酸的钝响。她的视野骤然被炫目的金星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颅内的震荡让她一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像一条搁浅在黑暗沙滩上的鱼。
连薇甚至没有停顿。身体的重量死死压在祝时身上,膝盖凶狠地顶住她的小腹,左臂如铁箍般锁紧她的肩膀和一侧上臂,将其牢牢钉死在湿漉冰冷的地面。祝时似乎还在徒劳地扭动、挣扎,那只没被禁锢的手臂本能地向上抓挠、捶打连薇的肩膀和脊背,指甲瞬间在她的旧T恤上划出几道白色的痕迹。
“看着我!!”连薇的嘶吼冲破喉咙,带着血沫的腥气喷在祝时被迫抬起的惨白脸颊上。右手的刀片已经贴上祝时锁骨下方那片细腻的、跳动着生命脉搏的脆弱皮肤。冰冷刺骨。“看看这张被你踩在脚下的脸!这张不值一提、没有天才眷顾的脸!现在!就让你看清楚!!”她的手腕加力,刀尖刺入皮肤!一丝锐痛穿透祝时的神经,让她身体猛地一抽,因窒息和眩晕而涣散的眼瞳瞬间聚焦!剧痛像冰冷的闪电,瞬间驱散了脑震荡的迷雾,让她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这双眼睛——里面燃烧的已经不是纯粹的恨意或嫉妒,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疯狂的毁灭欲!
一滴微凉的液体啪嗒滴落在祝时唇边。是连薇额头滚落的大颗汗珠?还是她自己因痛苦和极度惊吓而溢出的生理泪水?
连薇的右手纹丝不动。指间冰冷的金属片,稳稳悬在祝时因挣扎而快速起伏的锁骨窝凹陷处,紧贴着一根搏动得厉害、仿佛随时要破皮而出的浅表青筋。刀锋下那片苍白皮肤被压得凹陷,薄得像一层透明的羊皮纸,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底下奔涌的、深蓝色的血浆撕裂。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着两人之间一触即燃的引线。
“不是想要冠冕吗?”连薇的声音压得极低,一种嘶哑的、如同刀片刮骨般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每个字都浸透了血和毒。她的呼吸灼热地喷在祝时因惊恐而惨白的脸侧。“我送你一顶!一顶用我的平庸…我的嫉妒…还有你那该死的‘天才’染成的血铸的王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手腕猛然抬起——不是刺下,而是用带着厚重老茧的拇指指肚,极其粗暴、极其用力地在那薄薄刀片的锐利刃线上狠狠一抹!
嗤!一声极轻微、却令人心悸的血肉分离声。瞬间的锐痛后是尖锐过后的麻木,接着一股粘稠的热流便猛地从拇指指腹那被刀口整齐切开的皮肉豁口中奔涌而出!
“啊…哈…”祝时的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抽气。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极其暴力又极其怪诞的献祭场景。鲜红的血珠先是凝滞了一秒,随即汹涌地沿着刀片凹槽和指节间的缝隙淌下,如同被赋予了邪恶生命的粘稠蚯蚓,蜿蜒过冰冷的金属锋刃,再无可抗拒地向下坠落!
噗嗒…噗嗒…噗嗒…
一滴…两滴…三滴…滚烫、粘稠的红色液体,接二连三,如同慢镜头般沉重地砸落!在祝时那张因震惊、屈辱、和某种异样兴奋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与苍白的下颚皮肤上绽开!初始滚烫得惊人,旋即又在湿冷的浴室空气里快速冷却,滑腻地粘在皮肤表面,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气。几点血珠在她微启的唇缝边凝止不动,像一串细小的红珊瑚,衬得那唇色异常苍白妖冶。
连薇俯视着自己亲手制造的这幅血色图景。祝时的脸,她那张时刻萦绕着倨傲神气的、被无数人仰望甚至供奉的脸,此刻沾满了她的血。不再是属于天才的、不可亵渎的蓝调,而是被自己的平庸、嫉妒、愤怒、狂热彻底污染践踏后的猩红!
一种前所未有的、几近窒息的快感,如电流般从她紧绷如磐石的脊梁一路窜至头顶!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颤栗!那痛苦而又带着献祭般狂热的表情凝固在连薇的脸上,仿佛亲手将一件绝世珍宝砸碎在地,目睹那碎裂飞溅的光华所带来的、令人战栗的满足感。她体内盘踞的所有黑暗——那些因日日夜夜无法企及而滋生的毒瘤,此刻都通过这淋漓洒落的猩红,成功污染了那片她渴望毁灭又渴望据为己有的“神圣领域”!她成功了!她终于用自己的方式,给这高高在上的天才打上了最卑微也最深刻的烙印!
“舔掉它。”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连薇被牙齿磨擦过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铁锈般的沙哑和命令的威压。她沾满自己鲜血的左手猛地松开对祝时臂膀的钳制,带着血腥气,狠狠攥住了祝时的下巴!那力道之大,指节瞬间绷紧发白,几乎要将她颧骨捏碎般,强迫她仰着脸,让那片沾满血的唇和下颌毫无遮蔽地暴露在浑浊的灯光与水气中。
“用你这张高贵的嘴,”连薇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盯住祝时开始微微失神的眼瞳深处,声音浸满了病态的狂热,“尝尝我的血…尝一尝你踩在脚底的蝼蚁是什么滋味!”她的拇指甚至带着残忍的意味,狠狠碾过祝时的下唇边缘,将那已经半凝固的血迹涂抹得更开,强行将浓烈的血腥气灌入她的口鼻之间。
被强制剥夺了最后一丝空间的祝时,被迫承受着唇齿间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视觉因失血和眩晕开始紊乱,视野边缘晃动模糊,仿佛有一圈圈浑浊的光晕在不断扩散。而那光晕中央,是连薇那双眼睛——那双燃尽了一切理智、只剩下献祭般狂热的眼睛!它们不再是卑微的信徒的眼神,而是一个亲手将自己信奉的神祇拖下神坛、按在泥沼里、强迫其品尝自身献上供品(血)的渎神者的眼睛!
耻辱的灼痛感如同地狱之火焚烧着她的神经末梢。但在这剧痛的焚烧之下,在那冰冷刺骨的刀锋与滚烫血液带来的死亡阴影压迫中,一种更强大的、更熟悉的冲动却如剧毒的藤蔓般,缠卷着她的心脏与大脑——路西法!对!是那个被尊奉又被唾弃的、在毁灭的灰烬中重铸自身法则的存在!这股冰冷的、带有金属切割感般的亵渎神性的气息……是路西法的气息!它从未如此刻般强烈地共鸣,不是在她自己的倒影中,而是在这双近在咫尺的、因毁灭她而熠熠生辉的、属于渎神者的疯狂眸子里!原来最璀璨的光,并非俯视深渊时自身投下的倒影,而是深渊凝视你时,那反射回来的、要将你焚烧殆尽的火焰!那火焰来自你亲手点燃的信徒!
一种比疼痛更加尖锐、几乎要撕裂她灵魂的异样明悟炸开在祝时被强行撑开的唇齿之间。那是真正的、带着毁灭意味与神性颠覆的启示!这念头是如此强烈、如此疯狂、如此契合她病态灵魂最深处的本质!比她自己那沉浸于蓝色倒影中的孤芳自赏要璀璨一千倍、惊心动魄一万倍!
当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再次冲击她的味蕾时,一种战栗的、毁灭性的快感竟如同电流般击穿了她身体的每一寸!
“哈……呵……”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带着气泡音的笑声从她被强行扼制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那双原本被震惊和屈辱笼罩的黑沉眸子,突然间像被投入了燃烧弹!眼底深处猛地燃起两簇幽暗到极致的、几乎呈冰蓝色的、却又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火焰!
她的喉结在连薇铁钳般的手掌下困难地滚动了一下,随即,在连薇震惊无比的目光中——
——祝时微微张开的嘴唇没有闭合去驱赶那粘稠的血腥。相反,那染着血的唇瓣缓缓地、带着某种亵渎而诡异的庄严,伸出了一点舌尖。
湿润、柔软、带着人类舌体特有的温度的触感,轻轻地舔上了她自己下唇边缘。那里,是连薇刚刚用带血的手指涂抹上去的、最浓郁粘稠的一片猩红。
湿软的舌尖卷过冰凉的血液,舔舐,收回。粘稠温热的液体,被送入唇腔。浓烈的铁腥味瞬间在口腔深处弥漫开来。她的舌尖甚至在自己那因被强制挤压而更加显得颜色惨白的唇瓣内侧又扫了一圈,像个品尝珍馐后意犹未尽的饕客,贪婪地收集着每一丝残存的献祭品。
她咽了下去。
喉结在连薇的指腹下清晰地滚动了一次。
然后,就在连薇因为祝时这完全超出预期的、如同鬼魅附体般的反常举动而瞬间失神、全身僵直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钝器砸在骨头上的闷响骤然撕裂了浴室诡异的寂静!是祝时那只唯一没有被完全束缚的、曾徒劳抓挠过连薇后背的手臂!此刻它带着全身积压已久的疯狂力量,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如同挣脱锁链的毒龙,从下方凶猛地向上挥出!坚硬的手肘关节裹挟着全身的重量,狠狠撞在连薇的左耳侧太阳穴上!
剧痛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连薇的意志堡垒!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与飞溅的黑暗斑点!握刀的手骤然脱力,沾满血的拇指本能地松开,那块罪恶的刀片旋转着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掉落在不远处湿滑的地面上,溅起细微的水花和血滴。
钳制着祝时下巴的那只手也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软软垂下。连薇整个人被这凶狠的肘击撞得朝侧面猛歪过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浴缸边缘,发出沉重的钝响,震得浴缸内壁发出嗡嗡的共鸣声。她像一截被暴风折断的枯木,蜷缩着滑落,跌坐到冰冷的瓷砖地面,耳畔充斥着尖锐刺耳的耳鸣,仿佛无数根针在脑海里疯狂搅动。视野剧烈摇晃颠倒,只剩下大片大片晃动的、斑驳的光斑与黑暗。温热的液体顺着鬓角蜿蜒流淌下来,分不清是她自己的汗、血、还是刚才那重重一撞逼出的生理泪水。
祝时猛地弹坐起来!动作迅捷得如同被电流击中的黑豹。脱离了钳制,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急剧起伏,如同风箱般呼哧作响。头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嘴唇上猩红的血迹在急促呼吸时拉扯变形,如同一个被毁坏的、凄厉而诡异的哥特唇妆。然而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的早已不是之前的惊恐与屈辱!而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充满毁灭与重生欲望的、近乎非人的妖异火焰!
她的视线猛地锁住跌坐在地上、陷入暂时失能的连薇。那眼神不再是倨傲的天才俯视蝼蚁,而是一种掠食者锁定猎物的、带着纯粹破坏性饥渴的寒光!带着唇间未干的腥甜,她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牙齿在唇齿间被血迹涂染成妖异的绯色。
“画…出来…”她的声音因为呼吸不畅而极其沙哑,每个字都像是粗糙的砂纸在摩擦铁器,带着不容抗拒的疯狂力量。她甚至没有再看因痛苦而蜷缩的连薇一眼,目标明确地撑起身,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不稳的踉跄,却无比坚定地扑向不远处靠着浴缸的那个巨大帆布画袋——那是连薇来时匆忙携带的工具包!
哗啦!伴随着粗暴的拉链撕裂声和帆布兜底翻倒的响动,画袋里所有的东西都翻滚倾泻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铅笔噼啪折断,炭条滚落,擦笔散开…而她沾血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一堆狼藉中精准地抓出了一个东西——
一支全新的、尚未开封的软头马克笔。
嗤!笔帽被她用牙齿狠狠咬掉、吐出!黑色的笔尖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对准了身边最触手可及的“画布”——跌坐在地上、意识模糊但身体因疼痛而本能颤抖的连薇!那条暴露在她眼前的、左臂内侧苍白细嫩的皮肤!
没有丝毫犹豫。祝时的手带着一种被神力(或魔力)附体般的稳定与决绝,猛地按下!笔尖刺破皮肤,浓黑的墨水瞬间与连薇皮肤下细微的血丝相遇、混合、晕开。
嗤——!
尖锐的刺痛感再次像冰锥一样刺穿了连薇被耳鸣包裹的混沌意识!她发出短促的惨叫,身体猛烈颤抖着企图后退蜷缩!但那冰冷的笔尖却如同长了倒钩的刑具,紧紧钉在她的手臂皮肤上,强硬、稳定、不容置疑地拖动着、刻画着!
冰凉的墨水随着尖锐的痛感刺入皮下,如同一条阴险的黑色毒蛇,在苍白的肌肤纹理间凶狠地盘绕、深入!连薇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笔尖拖曳带来的灼热锐痛,仿佛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用滚烫的针尖强行在她柔嫩的臂肉上犁开一道又一道的沟壑!那尖锐的痛楚混着黑色的墨汁渗入真皮层,牢牢刻录其上!
而祝时的动作却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书写最后的箴言。她的眼神专注得近乎神圣,瞳孔深处的疯狂火焰跳跃着,映照着笔下那片被她施以血印和墨纹的“圣徒”的皮肤。每一次下笔都带着献祭般的快意!她要为这渎神者——这将她拉下神坛、又给予了她前所未有启示的“圣徒”——加冕!一顶世间绝无仅有的王冠!不是虚幻的倒影,不是廉价的塑料!是疼痛!是血!是她亲手刻下的、永世无法磨灭的烙印!
“呵…呃…”连薇在剧痛中努力聚焦起视线,模糊地看向自己被迫摊开的左小臂。墨水在迅速晕染扩散,如同活物般在皮肤纹理间蔓延流淌,而勾勒出的图案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三根冰冷、扭曲、如同中世纪酷刑架上用来钉穿耶稣的罪恶之钉一般狰狞的粗粝线条!
——那三条由冰冷墨水构成的、歪斜而扭曲的粗粝线条,如同三条烧得滚烫的铁钉,由下而上,狠狠地、不容抗拒地洞穿了一顶象征皇权的、被暴力扭曲得变了形的三角王冠底座!
——被钉穿的三角王冠下方,赫然是一行正在快速成型、风格扭曲如同咒语般的哥特字母:
【L.Viae】
属于连薇的,新生的、血与痛的尊名。她的符号。她的冠冕。她的烙印!
“呃啊——!”连薇再次发出惨烈的哀嚎,痛苦使她的身体剧烈地弓起、抽搐!眼泪混合着汗水、耳廓流下的鲜血、还有发自灵魂深处的崩毁与……一种极其诡异极其扭曲的……归属感,失控地倾泻而下,在她狼狈不堪的脸颊上肆意横流!
她死死盯着手臂上那道正在缓慢凝固的、带着撕裂般剧痛的黑色印记。那由冰冷墨水构成的、正在缓慢凝固的三角刺冠。那贯穿冠冕底座的三根扭曲尖钉。那仿佛会噬咬血肉的哥特字母。每一笔都伴随着祝时下笔时那种专注到疯魔的仪式感!每一处清晰的刺痛感都让她灵魂深处那根维系正常认知的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哪里是王冠!这是铭刻在血肉里的刑具!是路西法对她最虔诚(也是最亵渎)信徒的私设刑架!
祝时的动作终于停下。最后一笔落下,浓黑的墨水在“L.Viae”的末端凝聚成一滴小小的泪珠状墨点。她随手将那支吸饱了血腥和痛苦的马克笔甩脱,噗通一声落入旁边还残余些蓝色颜料水的肮脏浴缸里,溅起一小片妖异的紫黑色水花。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连薇,俯视着自己亲手在她手臂上缔造的“作品”。浴室的幽光勾勒出她唇上未干的血污轮廓,那张脸苍白得如同溺毙的女尸,可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某种彻底解除了封印、再无丝毫迷惘的疯狂神采,比地狱的烈火还要炽烈耀眼!她用舌尖再次舔去嘴角一丝遗漏的血腥味,动作优雅又邪异。
“现在,懂了么?”祝时的声音被浴室的回音放大,如同审判的钟声,冰冷地敲在连薇被剧痛和崩溃彻底碾碎的意识废墟之上。“没有倒影。”她缓缓抬起一只沾满血污和墨迹的手,指向连薇臂上那正在剧痛中收束凝固的黑色图腾烙印。“你,就是祂本身。”
连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瞳孔倒映着祝时那如同降临世间的、真正获得“加冕”的、浑身浴血又闪烁着疯狂光芒的身影。
浴室的镜子——那面被污垢和水汽覆盖得只剩下一个模糊框架的玻璃——在这一刻,突然仿佛活了过来!水雾诡异地凝结成水珠滚落,在脏污的玻璃表面瞬间冲刷出两片不规则的、但刚好能映照出她们此刻姿态的区域!
镜中影像清晰得令人心悸:
祝时伤痕累累地站着,唇齿浴血,眼含冷焰。
连薇跪(瘫)坐在她脚下,涕泪混杂血污糊满一脸,左臂上一枚被三枚扭曲铁钉贯穿的三角王冠,如同刚刚被烙铁烫下的烙印,狰狞地宣告着所有权。
这一次,镜子里不再只有祝时独自跪拜她水中倒影的虚妄。
这一次,有了一个实体!一个被强制刻下烙印、拖入深渊与之同沉的渎神“圣徒”!
这一次,深渊有了双生的倒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