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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课的霜气贴在窗上,季冥盯着玻璃外枯卷的梧桐叶走神,指尖按在桌沿泛凉。后桌祁妄忽然递来颗暖手宝,塑封袋裹着余温,他低头时,听见对方轻说:“立冬了,别冻着手。”窗外风卷落叶擦过窗棂,霜雾被指尖按出个模糊的印子,暖意在掌心慢慢漫开。

暖手宝隔着校服衣贴在掌心,季冥指尖微蜷,没回头,只低低应了声“谢”。霜雾渐浓,窗玻璃上凝着细碎白霜,他无意识用指腹划了道痕,刚显露出的枯树影又被新雾盖了去。

祁妄没再说话,只把刚冲好的热姜茶推到他桌侧,杯壁烫得发暖,水汽缠上季冥垂着的眼睫。早读铃响时,风裹着细碎冰碴撞在窗上,季冥抿了口姜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沉,余光瞥见祁妄正低头翻书,袖口卷着,手腕在冷光里泛着浅白。

早读课的霜气裹着冰碴子往窗缝里钻,季冥把暖手宝往校服口袋里又塞了塞,指尖还沾着姜茶的余温。祁妄的笔帽轻轻磕了下他的椅背,他侧过头,撞进对方眼里化不开的软意——祁妄把摊开的笔记本往他这边推了推,一页脚写着行小字:“放学去梧桐街?”

窗外的风正卷着枯叶砸在玻璃上,季冥垂眼,在那行字旁边写了个“嗯”,笔尖蹭过纸页的轻响,裹在齐读的课文里,像粒落进暖茶的糖。

课间操的音乐刚响,祁舒妤就拽着苏心屿往教学楼后跑。风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她把围巾往苏心屿颈间又绕了圈:“别冻着,贺旭说梧桐街的糖炒栗子刚出锅了。”

苏心屿的耳尖泛着红,指尖碰了碰围巾上的绒球:“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祁舒妤把冻红的手揣进他的校服口袋,声音被风刮得发飘:“猜的呗——”话音落时,她瞥见教学楼三楼的走廊里,季冥正被祁妄按在栏杆边系围巾,领口的扣子被对方慢条斯理地扣到最上面,连风都钻不进去。

她赶紧扯了扯苏心屿的袖子:“看什么呢,走啦!”

苏心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又很快收回目光,把口袋里的手往她那边拢了拢:“你哥好像……比以前热情多了。”

祁舒妤轻轻点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确实,比以前好多了。或许,是因为和季哥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吧。”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暖意,仿佛那些细微的幸福都融化在了话语之间。苏心屿微微颔首,目光柔和而平静:“嗯,看起来很像。”语气虽淡,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认同感,仿佛他也从那笑容中捕捉到了某种久违的温暖。

立冬的黑龙江,下午四点钟天色已经昏沉如暮。季冥把脸埋在祁妄早上给他系好的围巾里,呼出的白气在羊毛格纹上结成细霜。教学楼里的暖气开得足,一出门,冷热交替间,玻璃窗上瞬间凝了厚厚一层冰花。

祁妄的手在校服口袋里碰了碰他的,很快又分开,指尖擦过的皮肤留下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暖。

“冷?”祁妄的声音不高,被北风吹得有些散。

季冥摇头,围巾掩着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两人隔着半臂距离,一前一后混入放学的人流。自行车碾过冻硬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祁舒妤拉着苏心屿从他们身边跑过,带起一阵冷风,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语,目标是校门口那辆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小车。贺旭正围着摊位搓手跺脚,老远就朝他们挥手。

梧桐街离学校不远,是条老街,两旁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桠交错,像一幅凌厉的炭笔画。此刻华灯初上,沿街店铺的灯光在渐浓的夜色和未歇的雪沫里晕开一团团暖黄。

祁妄很自然地领着季冥拐进了一家招牌老旧的砂锅店。门一开,热浪裹着骨汤的浓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店面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老板显然认识祁妄,抬头打了个招呼:“老样子?”

“嗯,多加份豆皮。”祁妄应着,脱了外套,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他拉开靠墙位置的椅子,让季冥坐进去,自己则坐在外侧,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做过无数次。

季冥低头摘围巾,耳根有些热。不公开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决定,校园里过分关注的目光会让他不适,祁妄也懒得应付那些探究和议论。但在这些无人注意的角落,某些界限便悄悄模糊起来。

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来,奶白色的骨汤还在咕嘟冒泡,里面堆着白菜、粉条、冻豆腐和祁妄特意给他加的豆皮。祁妄掰开一次性筷子,磨掉上面的木刺,递到季冥手边,又拿过他的勺子,用纸巾擦了擦。

“吃完再回去,外面太冷。”祁妄说着,把自己砂锅里的两块排骨夹给了季冥。

季冥没说话,拿起勺子舀了口汤吹了吹,暖意从舌尖一路蔓延到胃里,舒服得他轻轻叹了口气。他抬眼,看见祁妄正看着他,店里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化开了平日里的些许冷清,显得格外专注。季冥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对付碗里的粉条。

“慢点吃,烫。”祁妄提醒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时,店门上的铃铛又响了,裹着寒气冲进来的是祁舒妤和苏心屿,后面跟着提着一袋糖炒栗子的贺旭。

“哥!季冥哥!果然在这儿!”祁舒妤脸蛋冻得通红,眼睛亮晶晶的,拉着苏心屿毫不客气地在他们这桌空位坐下,“外面冷死啦!老板,我们要三个砂锅,跟我哥一样!”

贺旭把栗子放桌上,搓着手:“这鬼天气,也就砂锅能救命。”他很自然地抓了几颗栗子塞给苏心屿,又抓了一把放在祁舒妤面前。

苏心屿小声道了谢,低头剥着栗子壳,纤细的手指动作有些笨拙。祁舒妤看着她,忽然把自己刚剥好的一颗完整的、金黄色的栗子肉递了过去:“喏,吃这个。”

苏心屿愣了一下,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接过栗子,声音更轻了:“谢谢舒妤。”

祁舒妤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又拿起一颗继续剥,这次剥得小心翼翼,目标明确。

季冥和祁妄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说话。祁妄拿起水壶,给季冥的杯子里添满热水,又给刚坐下的三人都倒了水。

“你们一会儿直接回家?”祁妄问。

“嗯,”贺旭灌了口热水,“苏心屿家跟我们不顺路,先送她到公交站。”

祁舒妤立刻接口:“不用那么麻烦,我送心屿就行!哥,你跟季冥哥一起回吧?”她说着,朝祁妄眨眨眼,意思很明显——给你们创造二人世界。

祁妄没理会妹妹的挤眉弄眼,只看向季冥。季冥轻轻点了点头。

这顿饭吃得热气腾腾。砂锅见底,身子也彻底暖了过来。出门时,雪已经停了,但风更利了,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祁妄重新系好围巾,又把季冥羽绒服的帽子给他扣上,仔细拉紧了抽绳。

祁舒妤已经积极地挽着苏心屿的胳膊走在前面,贺旭揣着兜跟在旁边。季冥和祁妄依旧落后几步,走在清冷的老街上。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四下无人时,祁妄的手再次伸过来,这次不是碰触,而是整个握住了季冥缩在口袋里的手。季冥指尖一颤,没有挣脱。祁妄的手很大,掌心干燥而温暖,牢牢地包裹住他微凉的指尖。

隐秘的亲密感在寒冷的空气里流淌,像地下奔涌的暖流。谁也不说话,只有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和彼此交织的轻微呼吸声。

走到街口,要分开了。祁舒妤她们要往左,去公交站,季冥和祁妄的家在右边。

“哥,季冥哥,那我们走啦!”祁舒妤挥手,又凑近祁妄,用气声飞快地说,“把握机会!”

祁妄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快走,路上小心。”

祁舒妤“哎哟”一声,笑着跑回苏心屿身边。

贺旭也摆了摆手:“妄哥,冥哥,周一见。”

三人身影消失在街角。只剩下他们俩,以及满街的清冷。

风裹着雪砸在伞面上,季冥把脸贴在祁妄的背上,听着对方的心跳裹在风声里。梧桐叶的影子在雪地里晃了晃,他忽然说:“我们藏得好辛苦。”

祁妄的脚步顿了顿,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等春天。”

“春天的梧桐会发芽。”季冥的声音埋在他颈间,“到时候,我们不用躲了。”

祁妄低头,鼻尖蹭过他的发顶:“嗯。到时候,我要在发芽的梧桐树下,牵你的手。”

雪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很快就化了,像颗落进掌心的糖。

剩下的路不长,两人依旧牵着手,沉默地走着。直到看见小区门口那盏熟悉的路灯,祁妄才松开手。

“到了。”

“嗯。”季冥应了一声,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祁妄看着他,忽然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季冥的睫毛。季冥下意识闭上眼。

“沾了点雪。”祁妄的声音很低。

季冥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路灯的光线在祁妄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季冥能读懂的情绪。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明天……”祁妄顿了顿,“我去找你写作业?”

季冥点头:“好。”

祁妄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抬手,帮季冥把帽檐又往下拉了拉,遮住了他光洁的额头和一部分视线。“快进去吧,外面冷。”

季冥转身走进小区大门,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祁妄还站在原地,路灯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清晰,雪花又开始零星飘落,绕着他飞舞。见他回头,祁妄抬手挥了挥。

季冥也抬手示意,然后快步走向自家楼道。感应灯亮起,他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却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祁妄的温度,唇边也无意识地漾开一抹浅笑。

他拿出手机,给祁妄发了一条信息。

【到了。】

几乎是在瞬间,对话框顶端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消息回了过来。

【嗯。暖手宝记得用。】

季冥握着手机,指尖都是烫的。他低头看着那条简短的消息,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个外表冷淡、内心却细致无比的少年,正站在纷飞的雪花里,也同样惦记着他是否受冻。

这隐秘的、被寥寥几人知晓并守护着的感情,在这北方漫长寒冬的伊始,像一颗被小心翼翼捂在怀里的糖,不必示于人前,却自有其踏实而持久的甜意,足够抵御一切风霜。而关于未来,关于更多可能的温暖,正在这立冬的夜色里,静静生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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