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围屋2
看不出颜色的旗子倒在地上,被人踩得乱七八糟,破破烂烂。
天空,阴蒙蒙的,还飘下了丝丝的细雨,风雨飘摇,风雨萧萧。
两座长满路基草的高山峻岭的中间,那狭窄的瓶颈通道上,半膝盖还高的路基草的旁边,堵着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他们正拿着长刀,一刀刀往里捅,把试图冲出关的人逼回深谷。
深谷中,几百个人正在打斗。
看得出那里有两伙人,一伙是穿官兵服装的士兵,另一伙是从大山深处出来、与野人差不多、穿着打扮窝窝烂烂的穷人蛮汉子。
他们人数其实相差不多,气势气场和威压之气也很相仿。
随着厮杀的继续,形势逐渐向穷汉子这边倾倒。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穷汉子没有什么可畏惧的,生来就没有多少可顾忌可牵挂的软肋。
拼命一博,搏赢了就能拥有更多,搏输了也只是烂命一条,所以他们越杀越勇,越杀越起劲,逐渐占据场上的优势。
衣衫褴褛的汉子们个个满眼腥红,怒目圆睁,带着无边恨意拼命砍杀,场上的敌人一个个倒地不起,可以想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曙光就在前面。
每个穷汉子脸上都带着无尽的希望和势在必得。
混乱倾轧中,一记微不可查的声音在厮杀声中悄然而至。
“嗯!”一记闷吭声从那个虎背熊腰的小小少年身后传来,少年一愣,连忙狂砍前面的敌人,把敌人砍倒后急忙回头。
他的后方,站着一个胡子拉碴眼神凌厉的人,那人抓着一个羽毛状的东西,按在胸口上,脸上的肌肉在丝丝地抖动。
难以言喻的痛苦之色浮在他脸上,夹杂着惊讶、慌乱和担忧,看向少年的眼中有说不出的矛盾意味。
少年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呆愣着。
忽然,他发现那人心口上的衣服正在变红,而且红色的面积正迅速地变宽变大。
“父王——”少年这才惊觉事情的不对劲,连忙迎上去,却见父王后背插着一杆腥红的箭头,是冷箭穿透了父王的背心。
他慌得一把扶住父王,“父王,父王,郞中,朗中!”
中箭的人眼睛一闭,身子一抖,就倾在了他身上。
“姑姑!”少年涩着嗓音低吼,到此时,他已没了刚才的狠辣自持临危不乱。
怀中人一抖,睁开了眼睛,顿时寒光凛冽,“别说出我的秘密。”
然后,那人闭上她那凛冽不可方物势压天地万物的宝石般的眼睛,顿时,整个人变得毫无光华,素然尘埃,似乎所有光华都随着她眼中的光华消逝而消逝。
“父王——”少年惨吼一声,立刻转头,查看自己这边的人,焦急寻找郎中身影。
众人依然拉锯着厮杀着,满心的焦躁逼得少年“啊啊”叫,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战争迅速结束,好让他找到郞中,为父王救治。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明形势早就偏向他们这边,可战争就是结束不了。
少年只能放下父王,冲进人群中砍杀,期冀战争能在自己的作用下快速结束。
然而,这场厮杀却打得异常胶着和耗时,他们一直从天光瓦瓦的大中午,厮杀到灰暗蒙蒙的黄昏,战事才勉强结束,除了几个官兵逃走,剩下的敌军都被尽数砍杀。
少年是最后一个结束砍杀的,他耗尽了最后一点力,勉强砍倒敌军军官,为战争画上圆满句号。
然后,他趔趄一下,几乎站不稳,抖着透支完了全部力气的手臂,僵硬去摸遮住自己眼帘视线的血珠,努力寻找那人身影。
远处,那粗麻裹体的身影沉在血泊之中,周围都是血淋淋的敌人尸体,看上去煞是凄凉。
“父王——”他紧走几步,抱起那人就喊,“郞中,快来。”
然而,那人已回天无力,全身冰凉,僵硬无比。
“啊——”少年凄吼,看向那些官兵尸体,更加恨毒,大骂,“雍狗杂种,不灭掉你们我势不为人。”
众人都变了脸色,叹息着大王的离去,忧愁着未来的走向,互相对视着,脸上写满心思,忧心重重。
这时,少年看到地上一个官兵的手指在动,他怒了,立刻放下父王,窜起,飞奔过去砍,然后一具一具尸体砍得去,果然砍出不少活的。
众人也反应过来,也满场子进行补刀,直到没有了一个活口。
到此时,少年脸上已裏满了鲜血,他废力地眨眼,身形摇晃。
“方平,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平王没了,他们肯定会争权夺利,他们可不是好东西,各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对,”另一人马上说,“现在要尽快归拢权力,才有机会给你爸报仇,完成你爸的愿望,杀光雍狗,还汉人江山。”
“对。”
“对。”
“对。”
“你们说怎么办?”少年按着额头,只觉有些晕眩。
“你接你爸的位。”
“我才十三岁。”还是小孩,怎么管理那么大的摊子?
“十三岁又怎么样,谁不服,我们打服他。”
“对。”
“对。”
“对。”
少年沉默不语,趔趄回到父王身边,再度托起父王的上身,眼中充满着迷茫和无措。
他看向满身是血的众兄弟,目光往后移,似乎在看无比遥远的峰峰峦峦和纷纷扰扰的角斗是非,他的目光和神思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更远的纷纷扰扰,然后,目光逐渐坚定。
“好,我一定完成父王的志向。”
众人欢呼。
“不过,你们得帮我。”
“肯定。”
“肯定。”
……
许久,少年一指一指掰开父王紧握刀子的手,拿到那把血刀,举过头顶,坚定地说,“我方平,一定灭绝雍狗,还大家一个太平盛世。”
“小平王。”
“小平王。”
……
宏伟有力的呼声震天动地,虎啸天涯。
许久,少年看向不远处的山丘,说,“就把他葬到这里好了,父王说过,我们都是提头干天下的人,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又动容。
“你们去收拾战场,有用的东西捡到来,我来安葬父王。”说完,他抱着那人,走向不远处的山坡,用官兵的刀在一个山窝上挖坑,挖出一个大坑。
然后,他瞟了眼正在战场上专心收缴兵器钱粮的众人,把父王的尸身安放进坑内。
停顿片刻,才上手,慢慢撕去她嘴上的假胡子,一张棱角分明的厚嘴唇就暴露于天地之间。
接着,少年用袖子慢慢擦拭父王的脸,随着他的擦拭,一张大气明艳的脸庞出现了。
天庭开阔,大眼高鼻,正在看梦中的方平,顿时心口一缩,这脸,怎么跟自己班主任老师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方平拱动起来,想要凑前一点,想要看清楚一点,却一下子把自己拱醒了。
幽秘的空间里,一页寡白的光芒照射在床面前的地上,顺着光芒望去,那里有一扇木制的窗椽。
窗外白光明晰,那不知道是十五还是十六的月光,正在当空坐着,当然亮了。
她摸到手机,打开屏幕,看了看时间,才一点半,还早。
摸了摸额头,满额头都是黏结结的汗水。
她坐了起来,开始摸找拉灯的线,许久,在手机光的帮助下找到。
“嘀——嗒”,灯亮了,照着设施简单的小屋带上了一种柔和的淡黄色的希冀感。
刚才的梦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班主任老师,这个能直击自己心灵底端、帮自己坏父母说话的人,自己始终抗拒逃避躲离的人,居然是自己前世的父王。
带自己冲锋陷阵、教自己一身本事、带自己走上不同寻常人的人生道路的人,居然是个王,是自己的父王,还是自己姑姑,这是怎样一种孽缘前尘?
她杀伐果断、英雄正义、为国为民,是人之翘楚人之龙凤,自己的骄傲,家族的骄傲,甚至全汉人中的骄傲。
这是怎样一种人?怎样一种光华之人?自己有这样的父王,还有什么说?还有什么嫌?还有什么资格去嫌?
只有她嫌弃自己的份,自己把她拼出了规模的江山弄丢了,被奸诈小人夺去了江山,自己蠢不可及,蠢死了,就这样,她还来为自己保驾护航。
明知道她是为了保全自己声名,才让自己暂时妥协于还没有坏到底的父母,自己却十分抵触,厌恶她逃避她,自己是人吗?
眼泪静静地从她的两颊滑落,带着无尽的悔意。
自己还想认别人作父母,给糖就是娘,还嫉妒师娘的小宝贝,忘了是谁带自己走上杀伐果断不一样的意气风发的人生路,让自己成为自己喜欢的人品的人。
不去阿谀奉承,不去奴颜婢膝,做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真汉子。
这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育人树人真正帮自己正骨的人,让自己成为英雄的人,她才是自己人生中最需要追随的人,是自己一生,不,自己永生都需要追随的人和信念。
好一会儿,方平叹了一口气,看向手机。
才一点多,再睡会儿,明天见见师娘找来的援兵,就回和青县,去见父王,要到她的电话号码。
明天不考试,估计自己那些亲亲人不会守在学校,希望能见到父王。
一模一样的脸,又一模一样的气场,谁敢说不是同一个人?
想来是前世父王阵亡了,还太小还才十三岁的自己接手义军,管理义军,后来被奸诈狡猾的罗青害死夺走了江山。
都不知道该把丢江山的账算到谁头上,老天爷吗?
如果父王多活几年,多培养自己几年,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天意弄人。
不过想这个已经没用了,现在只能杀掉罗青,为前世的自己前世的兄弟前世的汉人拥护者报仇,才是当下最该做的事。
她深呼一口气,扯了扯灯绳,关掉了灯,睡了下来。
很快,她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清秀的小山村,又入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