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疼痛
傅砚辞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手里拿着查房记录夹。他身后没有跟着那群年轻的医生,只有一名负责顾清淮的护士。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
傅砚辞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直接落在顾清淮脸上,扫过他额角的汗珠和略显疲惫的神色。他没有立刻开口,径直走到床边,视线随即落在他被石膏包裹的右腿上。
“恢复训练进行得如何?”傅砚辞的声音响起,是惯常的平稳,听不出情绪。他随手将记录夹递给护士,然后极其自然地俯下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戴着薄薄的乳胶手套,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拒绝的掌控感,轻轻托起了顾清淮打着石膏的小腿下方。
顾清淮的身体几乎不可察觉地僵硬了一下。他不得不睁开眼。傅砚辞靠得很近,清冽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那种独特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冷冽气息瞬间将他包围。那只托着他小腿的手,隔着石膏和手套,传递出一种沉稳的力量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温度。
“在……在做。”顾清淮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傅砚辞低垂的侧脸上。他专注地检查着石膏的松紧度,指尖若有似无地按压着石膏边缘的皮肤,评估着皮温和张力。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透着一股心无旁骛的认真。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光洁的额角和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冷硬又专注的轮廓。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顾清淮心底蔓延开来。是安心?是依赖?还是……别的什么?他分辨不清。只觉得被这样托举着,被这样专注的目光审视着,脚踝的疼痛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傅砚辞检查完石膏,目光上移,落在顾清淮脸上。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顾清淮清晰地看到,傅砚辞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便沉入那惯常的平静之下,恢复了纯粹的、专业的审视。
“脚趾活动幅度不够。”傅砚辞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仿佛凝滞的空气,他的目光依旧锁定顾清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用力勾,再用力压。别怕疼,幅度达不到,消肿效果大打折扣。” 他的语气平静,却像鞭子一样抽在顾清淮心上。
顾清淮被那眼神看得莫名心慌,仿佛心底那点刚刚冒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被对方洞悉无遗。他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双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低下头,努力地、更加用力地去活动自己的脚趾。疼痛感骤然加剧,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咬住下唇。
傅砚辞没有移开目光。他静静地看着顾清淮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脚趾,看着他隐忍痛楚蹙起的眉头和咬紧的唇瓣。几秒后,他才收回视线,转向旁边的护士,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肿胀消退比预期慢。冰敷频率按我早上交代的,严格执行,每次时间要足。另外,给他加一个红外线理疗,促进循环。”
“好的,傅主任。”护士连忙记录。
傅砚辞交代完,目光又落回顾清淮身上。他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床边,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顾清淮费力地活动脚趾。病房里一时只剩下顾清淮压抑的呼吸声和脚趾摩擦床单的细微声响。
短暂的沉默。在这沉默之中,似乎有某种无形之物在悄然流动。
“疼……是好事。”傅砚辞突然开口,声音不高,打破了沉寂。他的目光落在顾清淮汗湿的鬓角,语气依旧平静,却似乎少了之前的几分冷漠,“这说明神经未断,组织正在修复。”
顾清淮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望向傅砚辞。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几乎可以称之为“安慰”的话?尽管这安慰听起来依旧像是冷冰冰的医学陈述。
傅砚辞没有看他,目光转向窗外投射进的阳光,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朦胧。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才继续道,声音低沉了几分:“忍耐过去。熬过最初的几天,情况会好转很多。”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对护士示意了一下,转身朝门口走去。
那背影依旧挺拔,白大褂的衣角划出利落的弧线。但顾清淮却莫名地感觉到,那句“忍过去”的尾音里,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温情?
门轻轻地被关上。顾清淮怔怔地看着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仍在努力活动的脚趾。刚才傅砚辞靠近时的气息,托起他小腿时手掌的触感,对视时对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微澜,还有那句“忍过去”……这些片段交织在一起,在他心中掀起一阵混乱而隐秘的涟漪。
“他……刚才是在安慰我吗?” 顾清淮小声地、不确定地对着空气问了一句。脸颊似乎比刚才更烫了一些。脚趾的疼痛依旧清晰,心底却悄然涌出一股陌生的、带着甜意的暖流。
夜色温柔地覆盖了仁和医院。
VIP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床头灯。顾清淮白天被训练和傅砚辞的查房搅得心神不宁,此刻疲惫终于占据了上风,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