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清除程序启动

祁家总部主楼，地底三层，中央监控枢纽。

这里的光源吝啬而冰冷，墙壁与地面是吸光的哑光黑合金，唯有无数悬浮光屏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瀑布般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无声倾泻，映照着下方路怜逸那张如同冰封湖面的脸。

空气里弥漫着高浓度电离氧的辛辣、电子元件过载后残留的微弱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层的、液氮循环系统带来的刺骨寒意，混合成一种属于绝对掌控领域的独特气味。

路怜逸的白大褂在这种光线下仿佛也染上了一层幽蓝，纤尘不染，与他身后那些沉默运转的精密仪器融为一体。

他站在主控台前，深灰色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镜片，高速扫描着分割成数十块的监控画面流，每一个画面都代表祁家总部庞大躯体上的一个节点——安保森严的入口、错综复杂的内部通道、气氛凝滞的会议室外廊、甚至是一些重要人物的私人休息室门廊。

画面无声切换，如同冰冷电子眼的无情巡视。

当季宴景的身影出现在其中一个画面里时，路怜逸指尖在悬浮键盘上划动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不足零点一秒的凝滞。

画面来自总部高层专属休息区的外廊监控，季宴景穿着深灰色、剪裁合体的祁家高级幕僚制服，肩章上的银鹰徽记在廊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正与一位佩戴着安保部门徽章的高级军官低声交谈，神情专注而冷肃，讨论的似乎是关于总部外围防御网轮值的细节。

画面中的他看起来是这座冰冷堡垒中一个高效运转的齿轮，一个刚刚回归权力核心、履行着重要职责的二阶Alpha。

然而，路怜逸深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最精密的镜头瞬间调整了焦距，穿透了季宴景这个“正常”的表象，死死锁定在他身后半步处那个几乎被完全遮挡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厚实的白色长款羽绒服，帽子宽大，边缘一圈蓬松柔软的浅灰色人造毛领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过于肥大的袖口垂落下来，盖住了手，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误入钢铁丛林、被强行塞进保护壳里的雏鸟。

他低着头，步伐有些笨拙地紧跟着季宴景，仿佛季宴景的影子有了实体，却又带着一种与周围森严环境格格不入的脆弱感。

是夏殆。

路怜逸颈侧那道被高领严密遮掩的旧疤，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细微的、熟悉的灼痛幻影。

镜片后的目光瞬间沉冷下去，冰层之下，高速运转的逻辑链条爆发出强烈的警报信号流。

〈干扰源：高优先级威胁。〉

〈行为分析：季宴景（Alpha-02），行为模式异常。携带未授权、高威胁性变量（夏殆，Omega-?）进入核心管控区域。〉

〈动机：保护？情感依赖？潜在失控风险激增。效能评估：核心任务环境安全系数↓78.3%。〉

〈处理预案：立即清除干扰源（夏殆）。〉

〈评估连带影响：季宴景记忆清除可行性（高）。

〈 执行优先级：最高。〉

冰冷的指令瞬间成型，路怜逸没有任何迟疑，指尖在控制台侧方一个隐蔽的触控区快速划过，调出夏殆所在区域及邻近通道的三维结构图，一条避开主要监控节点和人流高峰的、最高效的路径瞬间被规划出来，猩红色的虚线在光屏上闪烁。

与此同时他标记了季宴景与安保军官交谈的位置，推算出其注意力被牵制的时间窗口。

无声无息地，路怜逸离开了主控台，身影融入监控枢纽后方一条仅供维护人员使用的狭窄通道阴影中。

通道冰冷，弥漫着更浓郁的金属和机油气味。他步伐精准迅捷，白大褂的下摆几乎不产生任何气流扰动，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幽灵，沿着规划好的猩红路径，直扑目标。

——

总部高层休息区，外廊。

季宴景结束与安保上级的简短交谈，微微颔首。军官敬礼后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荡。

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拐角，季宴景脸上那副属于“季幕僚长”的冷硬线条才不易察觉地软化了一瞬。

他侧过身，动作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拢住身边那个裹在白色厚羽绒服里的人的后背，隔着蓬松的衣料，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和安抚。

“累了？”季宴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与方才公事公办截然不同的、只对特定人流露的温润质感，如同初春青竹在积雪下舒展新叶的气息。

二阶能力【青竹凝神】无声地弥散开来，就像一层温暖湿润的薄雾，轻柔地包裹住夏殆周身，抚平空气中无形的、足以惊扰敏感神经的冰冷锐刺。

宽大帽檐下的脑袋极其轻微地点了点，浅褐色的眼眸飞快地抬了一下，瞥向季宴景，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被厚厚手套包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主人对陌生环境的紧张。

“很快就好。”季宴景温声道，深邃的眼眸扫过寂静无人的廊道两侧，目光在几个不易察觉的监控探头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收回，“带你去里面的小休息室等我，那里安静，有热饮。我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事，我们就回家，好吗？”

“家”这个字眼，被他赋予了沉甸甸的暖意。

夏殆又点了点头，这次幅度稍大了一点，身体也下意识地朝季宴景的方向又贴近了半分，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青竹气息。

季宴景护着他，走向走廊尽头一扇标着“静思室”的磨砂合金门，他掏出权限卡划过感应区，门无声滑开一条缝隙，里面透出暖色调的灯光和更加静谧的气息。

就在夏殆的一只脚即将踏入那片温暖光晕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粘稠致密如同万年玄冰的力场，毫无征兆地以夏殆为中心轰然降临。

是路怜逸的【分子滞缓】！

目标区域内，空气分子的热运动被瞬间压制到接近绝对零度的惰性状态，光线在其中发生扭曲，景象如同隔着一层不断震荡的厚水层。

夏殆踏入静思室的半只脚，连同他整个人，瞬间被禁锢在原地，如同琥珀中徒劳挣扎的飞虫，那温暖的光晕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凝固的时空。

极致的寒意并非来自物理低温，而是剥夺“动”这一概念本身带来的、直刺灵魂的恐怖束缚。

浅褐色的瞳孔骤然因极致的惊恐而放大，夏殆嘴巴微张，却连一丝惊叫都被这粘稠的力场死死扼在喉咙深处，化作无声的窒息。

而在他身旁的季宴景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分子滞缓】力场张开的万分之一秒，源自顶级Alpha的战斗本能和守护意志已如同爆炸般驱动了他的身体和精神。

“退！”一声低吼炸响，季宴景没有试图去拉被定住的夏殆，而是猛地旋身，将夏殆完全挡在自己身后，宽阔的肩背瞬间化作一面隔绝危险的壁垒。

与此同时，他体内磅礴的精神力如同决堤的碧海狂潮，轰然爆发。

【青竹凝神】——开！

不再是之前那温润的薄雾，而是瞬间转化为一面坚不可摧的、流动着盎然生机的翠绿色精神屏障，无数坚韧的、由纯粹精神力具象化的青色竹影在屏障表面疯狂生长、交织、层叠，形成一道生机勃勃却又牢不可破的壁垒，狠狠撞向那试图向内挤压、彻底吞噬夏殆的粘稠力场。

嗡——！！！

两股无形的恐怖力量在狭窄的廊道空间内猛烈碰撞。

粘稠冰冷的分子滞缓力场与坚韧蓬勃的青竹精神屏障剧烈摩擦、对冲，爆发出沉闷如滚雷般的能量轰鸣。

空气中凭空浮现出无数细碎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能量涟漪，扭曲的光线在两道力场交锋的边界疯狂闪烁，发出滋滋的刺耳声响。

廊道墙壁上吸光的哑光黑合金竟也在这无形的角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路怜逸的身影，如同从走廊转角冰冷的阴影里直接“析出”。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步伐稳定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臂，一步步走近。

镜片反射着廊道顶灯和能量碰撞的扭曲光芒，将那双深灰色的眼眸遮蔽在冰冷无情的反光之后。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侧，而左手则握着一支研究所特制的金属注射枪。

枪身线条冷硬，枪管比常规型号更粗，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寒光，枪膛内充盈着一种浓稠得如同液态紫水晶般的药剂，在幽暗光线下流转着不祥的光泽——正是强化版的神经蚀解液，足以将一个人的记忆乃至人格彻底冲刷成一片空白。

“干扰源。”路怜逸嘶哑平稳的声音响起，如同两块冰冷的金属片摩擦，穿透了能量对冲的嗡鸣，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季宴景紧绷的神经上，“清除程序启动。连带非理性变量，同步格式化。”

他的目光穿透那剧烈震荡的青竹屏障，落在后面被分子滞缓力场死死禁锢、因恐惧而瞳孔涣散的夏殆身上，如同在评估一件亟待处理的废弃实验样本。

“路怜逸！”季宴景的怒吼如同青竹在狂风中炸裂，蕴含着滔天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惊痛。

他高大健硕的身体死死抵住自己催发的精神屏障，双臂肌肉贲张，额角青筋暴跳，全力维持着屏障不被那粘稠冰冷的【分子滞缓】彻底碾碎，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钉在路怜逸毫无波动的脸上。

“你清除他一次记忆还不够？在0516区那个垃圾堆里，把他像块破布一样丢掉还不够？！”每一个字都淬着血，带着撕裂过往伤疤的剧痛，“他是活生生的人，夏殆不是什么你实验室里可以随意格式化、随意丢弃的失败样本！”

路怜逸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距离在稳定地缩短。他左手的注射枪微微抬起，枪口幽光闪烁，锁定的方向正是屏障后夏殆颈侧动脉的位置。

“情感依赖，认知偏差，战场外冗余变量。”路怜逸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宣读冰冷的实验报告结论，“季宴景，你的判断力已被污染，而清除干扰源，是恢复你作为‘兵器’效能的唯一最优解，连带清除他带给你的非理性记忆变量，是必要程序。”

“最优解？！”季宴景怒极反笑，那笑声在能量碰撞的轰鸣中显得格外苍凉而愤怒，“去你妈的最优解！路怜逸，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脖子下面那道疤！”

他几乎是咆哮着，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向路怜逸被高领遮住的颈侧，“C-739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滋味，被当成垃圾割开喉咙丢在那里等死的滋味，你他妈比谁都清楚！现在你坐在这个冰窟里，就忘了那种痛，忘了自己也曾是个人，而不是一台只会计算‘最优解’的机器吗？”

“你凭什么？！”季宴景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冰冷的地面，“凭什么用你那套该死的‘归档’理论，把所有人都变成跟你一样的行尸走肉？！夏殆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是想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

“砰！”

一声更加剧烈的闷响，路怜逸的【分子滞缓】力场骤然加压，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倾轧而下。

季宴景身前的青竹精神屏障猛地向内凹陷，翠绿色的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

屏障表面那些坚韧的青色竹影虚影发出密集的、如同真实竹竿被巨力压弯欲折的“噼啪”哀鸣。

无数细密的裂痕瞬间在屏障上蔓延开来，如同濒临破碎的琉璃。季宴景身体剧震，脸色瞬间苍白，嘴角溢出一丝极淡的血线，显然精神核心承受了巨大的反噬冲击。

他闷哼一声，脚下坚硬的合金地面竟被踩出了细微的蛛网状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