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即刻起
“嗤——”
极其轻微的加压气流声响起,短促得如同幻觉。
针头精准地刺入盛槐序颈动脉旁冰凉的皮肤,避开主要的神经束。那抹莹蓝色的流光,如同被释放的深海水母,瞬间注入强健的血管,消失不见。
盛槐序的身体猛地一震。
并非剧烈的挣扎,而是一种从内部核心爆发的、无法抑制的震颤。他那双灰褐色、空洞漠然的眼眸,在莹蓝溶液注入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针尖拔出,带出一颗微小的血珠。时砚修松开钳制,迅速将微型注射枪收回暗袋,动作一气呵成。他紧盯着盛槐序,鎏金色的竖瞳里充满了戒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盛槐序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被注射时的姿势,微微偏着头,然而,他周身的气息却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层笼罩在他身上、如同万年寒冰般隔绝一切的“静默”力场,仿佛被那抹莹蓝从内部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
灰褐色的瞳孔先是骤然扩散到极致,里面一片茫然的白翳,如同瞬间过载的传感器,紧接着,瞳孔又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高速地、混乱地颤动着,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宇宙大爆炸。
无数被药物强行冰封、扭曲、压制的记忆碎片和情感洪流,如同挣脱了堤坝的灭世洪水,顺着那道被解药强行撕开的裂缝,疯狂地、粗暴地冲刷回他的意识核心——
【荆棘王座】力场中,镜像体那腐朽冰冷的气息,如同毒蛇缠绕脖颈的窒息感,还有那句淬毒的诅咒:“碾碎那个将我们视为工具的路怜逸!”
主控室里,路怜逸透过通讯屏,用那金属刮擦般的冰冷声音宣判:“他们是兵器……情感?那是对效能的亵渎,是必须被清除的病毒。”
甚至更早之前,某个记忆模糊的医疗台上,颈侧传来熟悉的细微刺痛,视野里是路怜逸毫无表情的脸和手中闪着寒光的注射器,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注入:静默 VII 型。目标:稳定核心变量。”
还有,猫舍监控画面里,夏殆将脸深深埋进金渐层温暖绒毛中那全然的依赖姿态,与记忆中某个紧握着“雪松”包装纸碎片的、苍白脆弱的孩子身影……重叠。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硬生生挤出来的痛苦闷哼,终于冲破了盛槐序紧咬的牙关。这声音不再是平板的电子音,而是带着血肉被撕裂的颤抖和一种溺水者重获空气般的、剧烈的呛咳感。
他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随即猛地抬手,骨节分明、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掌死死按住了自己的额头,仿佛想用物理的力量压制住脑中那场毁灭性的风暴。
灰褐色的瞳孔深处,那片空洞的荒漠正在被狂暴的沙尘暴席卷、撕裂,有什么东西在混乱的废墟下痛苦地挣扎着,试图破土而出。
痛苦、冰冷、被彻底否认的愤怒、某种扭曲的守护执念、还有……那道疤,路怜逸颈间那道狰狞的、暗红色的、在惨白灯光下无声控诉着背叛与剥夺的旧疤!
它的影像此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盛槐序混乱的视界里,与路怜逸刚才在休息室里那毫无波澜的、宣读档案般的冰冷陈述声重叠在一起。
“……靠舔食渗入沙砾的血浆和前一天积存的雨水维持基础代谢……”
“……被丢弃于露天垃圾处理区,预估存活时间:小于6标准时……”
冰冷的字句如同烧红的钢针,一根根钉入盛槐序刚刚复苏的神经末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心疼”的剧烈绞痛,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感觉如此陌生,如此汹涌,几乎要将他刚刚重组的精神核心再次冲垮!
他按着额头的手背青筋暴起,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抵消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剧震。
时砚修沉默地站在一旁,鎏金色的竖瞳紧紧锁住盛槐序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和失控的反应。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沉默的礁石,野蔷薇的气息被他收敛到极致,没有打扰,也没有靠近,只是警戒地隔断了通道可能的窥探方向,将这片小小的空间暂时隔绝开来。
此时此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盛槐序身上那股新生的【荆棘王座】力场正在剧烈波动,暗金色的精神荆棘虚影不受控制地在他周身空间一闪而逝,带来针砭般的锐利刺痛感。
出于本能,时砚修自己的骨爪也本能地弹出半寸,在幽暗中闪烁着寒光,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因情感复苏而导致的能量暴走。
时间在盛槐序无声而剧烈的痛苦中缓慢流逝。通道的幽蓝冷光落在他因痛苦而微微痉挛的宽阔肩背上,汗水迅速浸透了他深灰色的训练服后背。
终于,那阵灭顶般的灵魂风暴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盛槐序按着额头的手缓缓放下,撑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支撑着微微前倾的身体。
他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汗水沿着他冷峻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脚下积起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时砚修鎏金色的瞳孔骤然一缩。
盛槐序那双灰褐色的眼眸,彻底变了。
曾经那片空洞的、如同精密扫描仪般的漠然荒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刚刚经历过宇宙大爆炸的混沌与剧痛后的余烬。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到无法解析的情绪碎片——冰冷的愤怒、被强行唤醒的守护执念、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面对路怜逸那道旧疤和冰冷陈述时,迟来的、几乎要将灵魂撕裂的心疼。
这双眼睛,不再是冰冷的兵器之眼。它属于一个被强行唤醒了情感的、伤痕累累的“人”。
盛槐奕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了一口混合着玻璃渣的血。他看向时砚修,灰褐色的瞳孔深处,那混沌的余烬中,清晰地倒映出对方鎏金色的竖瞳,以及那竖瞳深处同样翻涌的沉重。
没有感谢,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沉重的、心照不宣的确认。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很小,却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时砚修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弹出的骨爪无声缩回。他同样沉默地点了点头,鎏金色的竖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观察窗内依旧沉睡的路怜逸。
那道纤薄的身影依旧倚靠在冰冷的床头,苍白,脆弱,颈间的疤痕在灯光下如同一条沉睡的毒龙。他亲手筑起的冰墙,正被他最锋利的“兵器”从内部凿开裂缝。
深渊的寒意从未消散,风暴的核心仍在无声酝酿,而解冻的代价,是痛苦,是混乱,是即将席卷一切的、无法预知的惊涛骇浪。
确认对方情况无恙后,时砚修收回目光,不再看盛槐序,转身,高大的身影无声地滑开休息室的合金门,重新没入那片被野蔷薇气息和虚假安宁笼罩的冰冷空间。
门外通道,只剩下盛槐序一人,他依旧撑着冰冷的墙壁,灰褐色的眼眸深处,混沌的余烬缓缓沉淀,最终凝固成一片比之前更深沉、更复杂、也更……痛苦的暗色。他最后看了一眼门内,那道沉睡的身影在他复苏的视界里,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得令人窒息。
他缓缓直起身,深吸了一口通道里冰冷刺鼻的空气,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仿佛背负着整个星渊重量的步伐,沉默地消失在通道尽头幽蓝的冷光之中。
——
冰冷的蓝光在第七研究所主控室永恒流淌,勾勒出悬浮椅上路怜逸苍白如纸的轮廓。镜片反射着幽光,深灰色的眼眸深处是高速运转的精密逻辑链条,如同最精密的星舰引擎,过滤着所有名为情感的杂质。
他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划出冷冽轨迹,调出禁锢实验室的实时监控。
画面中,祁屿像一件破损后被强行粘合的瓷器,被高强度合金束缚带死死钉在冰冷的金属解剖台上。
后背那片巨大的湮灭伤口边缘狰狞,在束缚带的持续压迫下,渗出丝丝缕缕的新鲜血迹,将身下无菌垫染出刺目的暗红。
翠绿色的【枯木逢春】光芒在他周身微弱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艰难修复的速度远低于需求。
【生命体征:稳定(临界下限)】
【能量波动(枯木逢春):强度Level 1.9(缓慢提升)】
【精神场状态:深度抑制/创伤后修复】
【外部压力源:高束缚压力(物理)】
冰冷的字符在路怜逸深灰色的瞳孔中无声流淌。75天,壁垒护盾核心激活时间被无情压缩,冰冷的数字如同淬毒的匕首扎入紧绷的神经。
以祁屿现在的修复进度,不足以支撑他在75天后作为“最佳战备状态”的兵器投入星渊战场,更不足以在48小时的极限窗口期内发挥“强制归档”的预期价值。
作为盛槐序【荆棘王座】分化引导的“压力源”,他的可利用时间同样被大幅压缩。
“效率。”路怜逸无声吐出这个词,冗余的情感被冰封在逻辑堡垒的最底层。
他指尖轻点,通讯请求瞬间发出。
——
训练场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蒸腾的热浪裹挟着未散的硝烟气息扑面而来,与主控室的冰冷形成强烈反差。
场地中央,祁肆眚的身影刚刚结束一场超高强度的能量微操训练。他赤裸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勾勒出每一块精悍如锻打钢铁般的肌肉轮廓。
灰绿色的眼眸深处,那片无机质的冰冷如同冻结的湖面,倒映着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涟漪——那是他全新的四阶能力【真空衰变】残留的痕迹,一种将物质存在彻底抹除的绝对死寂力量。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极度内敛的寒意,如同宇宙深空本身,将原本属于顶级Alpha的压迫感压缩到了极致,反而更显危险,那点稀薄的冷杉信息素,几乎被这种非人的“空”所吞噬。
路怜逸纤尘不染的白大褂出现在门口,像一片闯入熔炉的雪。他无视了训练场内灼热而充满力量感的气息,步伐精准地停在祁肆眚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穿透蒸腾的热气,如同两台精密的传感器,毫无波澜地扫描着对方的状态数据。
“SS-01。”路怜逸的声音嘶哑平稳,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在空旷的训练场回响,“任务变更。”
祁肆眚缓缓转过身,汗水沿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滚烫的合金地板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灰绿色的瞳孔对上镜片后的寒光,里面没有任何疑问或抗拒,只有一片等待指令输入的绝对漠然。
“L-204(祁屿)修复进程受阻,生理与精神双重临界状态持续,归档窗口期压缩至75标准日后48小时内。要求其必须存活并维持‘最佳战备状态’至窗口期开启。”路怜逸的陈述冰冷高效,如同宣读一份武器保养手册。
他指尖在悬浮的微型光屏上一点,一份加密的生理数据流和实时监控画面投射到两人之间。画面中,祁屿惨白的脸和后背狰狞的伤口清晰可见。
“指令:自即刻起,由你全权监管L-204的健康状态。训练计划强度与频率不变,但需同步执行生命体征维持方案。目标:确保其存活至归档窗口期开启,并维持其作为压力源的稳定输出阈值。”路怜逸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钉在祁肆眚毫无波动的脸上。
“具体维持方案及生物指标安全阈值区间,已同步至你的作战终端。每日执行报告,于23:00前上传核心数据库。”
祁肆眚灰绿色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接收指令的精密传感器完成了一次信号校准。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只是精准地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如同仪器指针的跳动。
“指令确认,执行优先级:最高。”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却像两块冰冷的金属片相互刮擦,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温度。
任务目标、执行人、监管对象——一切都被简化为冰冷的代号和参数。祁屿,这个名字,在他被彻底“涅槃”的神经图谱中,早已被归档为无意义的冗余数据。
路怜逸镜片后的目光在祁肆眚脸上停留了一瞬,深灰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评估光泽。
绝对的服从,绝对的效率,剥离了所有情感干扰的“兵器”状态,完美符合预期。他不再言语,转身,白大褂的下摆划出一个冷硬的弧度,悄无声息地没入训练场外幽蓝的通道阴影中。
祁肆眚站在原地,汗水在精悍的躯体上慢慢冷却。他灰绿色的眼眸转向悬浮光屏上祁屿的监控画面,看着那张因痛苦在昏睡中无意识蹙起的、苍白脆弱的脸,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需要定期维护以确保性能的复杂实验器材。指令已接收,参数已加载。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