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双向坦白夜
傅氏集团总部大楼的天台，此刻是风暴肆虐的中心。苍穹如同被墨汁浸透的巨幕，沉沉地压向大地。暴雨不再是雨，而是天河决堤，亿万颗冰冷的子弹以毁灭之势疯狂倾泻！豆大的雨点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溅起半尺高的水花，瞬间又被更猛烈的后续砸碎。狂风如同失控的远古巨兽，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间凄厉地咆哮、冲撞，卷起破碎的雨幕，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旋转的白色水龙，抽打着天台上一切敢于矗立的物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湿冷、臭氧电离后的微腥，以及城市在暴雨中被反复捶打而散发出的、混合着尘土和金属的浑浊气息。
苏晚晚浑身早已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因寒冷和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轮廓。冰凉的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散乱贴在额角的发丝，如同蜿蜒的小溪，不断流淌、滴落。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通风管道外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雾气，仿佛整个肺腑都被这冰冷的雨水浸透。但她的眼睛，在雨幕的冲刷下，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在深渊中燃烧的星辰，死死盯着几步之外那个同样被暴雨彻底吞噬的身影。
傅临渊。
他身上的昂贵西装早已在刚才与苏宏远派来的“清理者”的搏斗中变得褴褛不堪，几处撕裂的口子下，露出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皮肤和隐约可见的血痕。他微微弓着背，一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出大团的白气，瞬间被狂暴的雨幕撕碎。
「咳…」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沫，那抹刺目的猩红在雨水的冲刷下迅速变淡、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但他眼中的疲惫和某种深藏的痛苦，却无法被雨水洗去。
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猛地直起身，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伸出沾满雨水和血污的手，抓住自己胸前早已破烂不堪的衬衫前襟，猛地向两边一扯！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暴雨的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刺耳！
湿透的、破碎的白色布料被他粗暴地撕开、甩落！露出了他肌肉线条分明、却布满了新旧伤痕的宽阔脊背！
就在那被雨水冲刷得光滑的皮肤之上，在肩胛骨之间，一道刺目的、如同活物般的金色纹路，在暴雨的黑暗中骤然亮起！
那不是刺青！那是某种超越了凡俗理解的存在！
它像一条被强行禁锢、烙印在血肉深处的龙！
狰狞的龙首高昂，龙目怒睁，散发着熔金般的炽烈光芒，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蜿蜒的龙身盘踞了整个宽阔的背脊，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边缘流淌着熔岩般的金红光泽，在冰冷的暴雨冲刷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愈发灼目！龙爪遒劲有力，深深地扣进背部的肌理，仿佛要抓穿骨骼！整条龙纹都散发着一种暴戾、狂躁、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的恐怖能量波动！周围的雨水在靠近这龙纹的瞬间，竟被蒸发成袅袅升腾的白气！
「看到了吗？」傅临渊的声音穿透了暴雨的帷幕，嘶哑、沉重，带着一种被碾碎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的，「这就是‘顾问’的真相。」
他缓缓转过身，任由冰冷的暴雨疯狂抽打着他赤裸的上身，任由那灼热的龙纹在雨水中蒸腾起更多的白雾。金色的光芒映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也映亮了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混杂着自嘲与悲怆的荒原。
「特殊事务调查局…呵，」他扯出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顾问。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足够强大、足够坚韧…也足够愚蠢的‘容器’！」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天空，瞬间将整个天台映照得如同白昼！紧随其后的，是几乎要将整栋大楼劈开的、震耳欲聋的炸雷！轰隆——！！！
在这天地之威的巨响中，傅临渊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钉，狠狠钉入苏晚晚的耳膜：
「上古阳盘崩碎，其核心龙魂碎片暴走，蕴含的力量足以焚毁一座城市！特调局找到它，却无法摧毁，只能…封印！」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苏晚晚震惊的瞳孔，「而我，就是那个被他们选中，用血肉之躯、用特殊改造过的生命磁场作为牢笼，强行禁锢这条孽龙的…活体封印器！」
他抬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重重地按在自己后背那灼热发烫、如同烙铁般的龙纹之上！那狰狞的龙首仿佛受到刺激，金红色的光芒骤然暴涨！
「这龙纹…不是装饰！它是封印的具象，也是吞噬的倒计时！」傅临渊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它在吸收我的生命能量！吸收所有靠近我的强大能量场！每一次使用力量压制它，每一次靠近像你这样的…特殊存在，都是在给它‘喂食’！当它吸收的能量足够…当这龙纹彻底变成赤金…」他顿了顿，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似乎都被那龙纹的金红吞噬，「就是它破封而出，将我连皮带骨、连同灵魂一起吞噬殆尽的时候！」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冰锥，裹挟着傅临渊话语中那彻骨的绝望与悲凉，狠狠刺穿了苏晚晚的心脏！比这倾盆的暴雨更冷！比这凛冽的寒风更痛！她看着他背脊上那条在暴雨中咆哮的金色孽龙，看着他眼中那片被黑暗吞噬的荒原，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淹没了她！
原来…原来他所有的强大、所有的冷静、所有看似游刃有余的保护背后…背负着的是这样一条通往毁灭的单行道！他每一次挡在她身前，每一次动用那非凡的力量，都是在加速燃烧自己的生命！
就在这时——
苏晚晚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雨水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一个决定，一个同样需要付出巨大勇气和信任的决定，在她心中瞬间成型！
她不再犹豫！一只手颤抖着，用力地伸进自己同样湿透的、紧贴在身上的衣襟内侧！摸索着，然后，猛地掏出一个被体温和雨水浸得温热的物件！
那是一块玉佩！但只有半块！
玉佩的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润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泽。它的边缘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掰断。玉佩的正面，雕刻着一只残缺的、却依旧能看出其妖异美丽的蝴蝶，蝶翼上的纹路繁复而诡异，仿佛某种古老的咒文！
这半块蝶佩上，赫然沾染着新鲜而刺目的、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血迹！那是苏晚晚自己的血！在与“清理者”搏斗时，为了护住这贴身藏匿的信物而受的伤！
「傅临渊！」苏晚晚的声音在暴雨中响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颤抖的恨意，竟压过了风雨的咆哮！她踉跄着向前一步，无视砸在脸上的冰冷雨点，无视脚下飞溅的冰冷积水，猛地伸出手，将那块染血的、冰冷的半块蝶佩，狠狠按进了傅临渊同样冰冷、沾满雨水的掌心！
玉佩与他掌心的雨水接触，发出“滋”的一声微响，那暗红蝶佩上的血迹如同活了过来，在雨水中晕染开一丝诡异的红丝！
「看清楚了！」苏晚晚的声音如同泣血，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巨大的悲痛，「这就是我母亲…林婉秋…当年被逼跳下苏氏集团顶楼时…手里死死攥着的东西！」
傅临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低头看向掌心那半块冰冷而妖异的蝶佩，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苏宏远…我那个畜生不如的生父！他们整个家族！他们用这种刻着‘同心噬魂咒’的邪玉！操控了她的心神！」苏晚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伤而扭曲，「他们逼死了她！就为了…就为了掩盖一个更大的阴谋！」
她猛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她布满泪痕（抑或是雨水？）的脸颊，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他们制造所谓的‘玄胎容器’，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传承！他们抽取我的血液，改造我的基因，压制我的力量…」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撕裂喉咙，「是为了抽取容器里孕育的庞大能量！是为了复活他们信奉的、沉睡在‘盘古’项目最深处的那个…那个名为‘混沌之核’的…邪神！」
“盘古”！混沌之核！邪神复活！
这几个词如同连环炸雷，在傅临渊的脑海中轰然爆开！瞬间将他从自身毁灭的命运中拉出，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恐怖漩涡！他握着蝶佩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那冰冷的蝶佩仿佛在汲取他的体温，散发着不祥的寒意！
「轰咔——！！！」
又一道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劈成两半的炽烈闪电，撕裂了浓稠的黑暗！惨白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将苏晚晚脸上交织的绝望、恨意与孤注一掷的勇气，将傅临渊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与彻骨的冰寒，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紧随闪电而来的，是几乎要震碎耳膜的、毁灭性的炸雷！雷声的余波在天台的空旷中疯狂震荡！
就在这天地为之变色的强光与巨响中，傅临渊做出了一个让苏晚晚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追问，没有质疑，甚至没有再看那半块染血的蝶佩！他猛地将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被雨水浸透的西装外套彻底扯掉！露出了里面一件看似普通、实则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黑色贴身风衣——正是他之前展示过的、内衬缝满符文的“防咒风衣2.0原型”！
他动作迅疾如电，在雷声的余韵中，一把将那件尚算完好的防咒风衣从身上扯下！然后，在苏晚晚惊愕的目光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保护姿态，猛地将这件还带着他体温余热的风衣，劈头盖脸地朝她兜头罩了过来！
「穿上！」他的声音在暴雨和雷声的间隙中炸响，嘶哑却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命令感，「雨太冷！你不能倒！」
厚重的、带着特殊涂层的风衣瞬间隔绝了大部分狂暴的雨水和刺骨的寒风，一股混合着男性气息、硝烟味和某种奇特檀香（也许是朱砂？）的暖意，将苏晚晚冰冷颤抖的身体瞬间包裹！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眼眶一热。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住风衣沉重的边缘，想将它拉拢得更紧一些，指尖却不经意间划过风衣内侧那防水隔温的特殊内衬。
嗯？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对！
那内衬的布料，在指尖划过时，有一小块区域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厚、更硬！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跳！在强烈的好奇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驱使下，她借着又一道闪电划过的惨白光芒，也顾不上暴雨和寒冷，手指颤抖着，用力抠向那块触感异常的内衬边缘！
“嘶啦——”
一声极其细微的、布料被强行撕开的轻响，在暴雨的轰鸣中几不可闻！
防水隔温层的边缘被她的指甲硬生生抠开了一道缝隙！冰冷的手指探入那层相对柔软的填充物中…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带着棱角的物体！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藏在夹层里的东西，一点点地…抽了出来！
是一张照片！
一张被小心塑封过的、只有名片大小的照片！
借着闪电过后残留的、以及城市远处透上来的微弱光污染，苏晚晚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
视角明显是来自某个监控摄像头！画面有些俯视，光线是夜晚办公室那种冷白的节能灯光。
照片的中心，是玄学科技咨询部那张宽大的、堆满了各种古籍和电子设备的办公桌。而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显然已经陷入深度睡眠的人…正是她自己！苏晚晚！她侧着脸，几缕发丝散落在额前，睡颜带着工作后的疲惫，却有种毫无防备的宁静。
而照片最关键的，是画面边缘捕捉到的、一个正悄然靠近办公桌的高大身影！那个身影只被拍到了一半，黑色的西装剪裁精良，伸出的手臂正拿着…一件明显属于男性的、厚实的西装外套！那外套的姿势，分明是要轻柔地、覆盖在趴在桌上熟睡的她身上！
那个身影…那个只拍到侧脸下颌和手臂的身影…即使画面模糊，即使角度刁钻…
苏晚晚也绝不会认错！
是傅临渊！
轰——！！！
比刚才任何一道炸雷更猛烈的轰鸣，在苏晚晚的脑海中疯狂炸响！瞬间吞噬了外界所有的风雨声！她握着照片的手指，冰凉得失去了所有知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汹涌的、滚烫的洪流瞬间淹没！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那些疲惫不堪的深夜…
在她以为独自一人对抗着整个世界的时候…
一直有这样一道沉默的影子…
在她身后…
笨拙地、小心翼翼地…
试图为她披上一件抵御寒冷的衣裳…
冰冷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天台，狂风依旧在凄厉地咆哮。但苏晚晚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因为掌心这张藏在防咒风衣最深处、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带着监控视角的小小照片，而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般的、却又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寂静。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沾满雨水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目光穿过迷蒙的雨幕，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锁定了那个背对着她、赤裸着上身、背脊上金色龙纹在暴雨中灼灼燃烧、如同背负着整个地狱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