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夏蝉鸣树(上)
《心镜四季》第三卷:炽热之夏 第三百八十七章:夏蝉鸣树
一、蝉破壳生
林深在山火后重生的老林撞见那只蝉时,立春的头场暖雨正把树身泡得发潮。最粗的那棵老槐上,蝉蛹正往皲裂的树皮里钻,像给灰褐的枝干嵌了颗会震颤的金。蝉翼的震颤里,半露的虫蜕正往风里晃,透明的翅脉缠着树胶,倒比他画过的所有虫豸都更像"寂中的鸣"。
苏河托着刚羽化的蝉,指腹被树皮下的木刺扎出血珠,混着树脂的香半天散不去:"你看这弱里藏着的劲,像从木里炼的玉,树越老,鸣得越烈。"林深想起刚断臂那年,总画不好蝉的振,直到某次独臂按在树底看蝉破壳,被雨水浸软的画纸晕开的褐痕,那道带着木质味的迹,倒让他画出了《夏林图》最响的一笔。
用赭石调藤黄,调出的色带着蝉的润,像被晨露洗过的铜器。林深画《鸣树图》的纹时,总在最暗处留道蝉翼的透,像琥珀裹着金箔。李默的三弦琴在林底的老樟下弹得发扬,琴音混着蝉蜕壳的微响:"寂到极处时,鸣的烈才衬得出这生。"
巴图把画着蝉的纸铺在带苔藓的树身,风过时,纸上的褐与真蝉影叠成烟,像片会震颤的箔。少年捡块被蝉尿濡湿的树皮往画纸上按,灰痕边缘立刻晕出浅金:"你看它不肯哑。"
二、蝉心记树
跟着蝉声往老林深处走时,林深总在新蝉即将爬满整片树冠的刹那停笔。留白处泛着焦黑的晕,是山火那年的焚痕烙下的,周教授曾用这林的蝉与木给他制过颜料,说:"火能烧尽蝉蜕,烧不掉藏在寂里的鸣。"
苏河往颜料里掺了把树心的朽木,褐立刻沉了三分:"驻过老的蝉,鸣得才真。"林深把耳朵贴在发烫的树干,蝉虫啃噬木质的微响顺着年轮往心里钻,像无数细小的凿在慢慢琢——当年周教授就是这样按住他发抖的独臂:"画蝉要见树里的沉,做人要见寂里的鸣,木越坚,越要钻得深。"
守林人老蝉扛着斧锯经过,胶鞋的泥蹭过画纸上的褐痕,洇出星星点点的黑。"这野蝉比笼蝉金贵,"他用斧背敲着最粗的那棵槐(树身还留着山火燎过的焦纹),"能教你哪时该潜,哪时该扬。"林深望着蝉背的金在树影里泛着亮,突然觉得那不是噪,是夏蝉在数自己熬过的寂。
巴图往赭石里拌了些蝉蜕磨的粉,褐里立刻浮起银光,像刚凝的锡箔。"你看它藏的劲,"少年数着蝉腹的纹,"可每节都带声。"林深望着蝉在老林里鸣的痕,口器在木质里一啄一退,像在跟沉默较劲——原来所谓突破,不是画得更喧哗,是让每道痕都带着鸣树的韧,像这夏蝉,被寂困过才懂得怎么用薄翅抗沉郁,带着壳才鸣得更执拗。
三、蝉破夏树
林深画《穿木图》时,总在新蝉即将挣出最后层蛹壳的刹那停笔。独臂握的笔蘸着浓褐,拖出断断续续的痕,像被木纤维扯碎的线。苏河往砚台里撒了把烧过的蝉蜕灰,墨立刻涩了些:"你看这飞白,比实的褐更有股劲。"
他想起山火后第一次画枯蝉,总把虫尸画得蜷曲,直到某天蹲在树底看蝉抗寒,那只被秋霜冻得僵硬的老蝉突然猛地振翅,那道从沉寂里挣出的鸣,比任何刻意的勾勒都更像活着的倔。周教授当时用指腹蘸着树汁,在焦黑处点了个褐点:"熬过的寂,才生得出最烈的夏。"
陈砚之的策展人踩着腐叶走来时,林深正用细笔勾蝉翼的纹。那人举着组青铜蝉雕塑,指着其中"精密计算的振翅频率"说:"老林艺术节要'以鸣抗寂',你这带着树痕的野蝉太粗粝了。"话音未落,林深的独臂突然发力,褐在蝉边甩出道飞白,像新蝉突然从壳里挣出来,倒比青铜的亮更有股劲。
李默的琴弦猛地绷紧,三弦琴的音混着蝉穿木的脆响:"真鸣不在噪,在韧。"林深望着那道飞白,突然懂了——所谓突破,不是画得更完美,是敢把自己的疤放进画里。就像这夏蝉,被寂囚过才练得出鸣树的勇,带着壳才鸣得更炽烈,那些被嫌"不规整"的翅痕,原是抗沉的证。
四、褐从蝉出
立春的头场蝉风来时,林深做了件让苏河意外的事。他把《穿木图》铺在最老的那道树桠,用树胶浸过的蝉蜕调墨,往纸上泼——林风裹着蝉鸣漫过,把墨冲成破碎的痕,未被覆盖的褐在阳光下泛着跳,像从寂里钻出来的金。
独臂按住被风吹起的画角,看着纸与真蝉影叠成的双生景:"你看,熬过的寂才生得出鸣。"策展人想伸手拾画,被老蝉拦住:"别碰,这是夏蝉在教他认声呢。"
风歇时,画里竟凝满了树胶。李默摸着新换的琴弦,林深忽然发现褐痕边缘泛着细碎的金——原是调颜料时掺了蝉背的粉末,是周教授当年埋在树底的"火骨"。老人的盲眼对着林深处:"被寂透的东西,才懂得怎么把沉变成鸣。"
林深把画贴在最密的蝉群里,暮色漫上来时,纸的褐与真蝉影融成一片,像老林在给自己披蝉衣。他摸出周教授留的旧册子,某页夹着块被蝉蚀的木片,上面写着:"蝉者,林之魂也,微能穿木,弱能鸣夏,不以树老而怯声,故能显见至微之烈。"此刻终于懂了,炽热不是躲开寂,是让老林成为砧,让壳成为鸣的火。
五、蝉树相济
林深教巴图画蝉时,先让他在老林守够三个蝉季的生死。少年的独臂被树枝划得全是细伤,指尖捏着的画笔总在蝉木相触的角度处发颤,"耐不住就别学,"林深用断臂按住他被林风掀起的画纸,"夏蝉在试你的韧呢。"当巴图终于能让笔锋在纸上鸣出第一道嵌进木痕的褐时,指腹已被树胶粘得发僵,血珠混着蝉液渗在褐痕里,倒像给执拗的微添了点滚烫的铁味。
苏河往颜料里兑了些刚渗出的树胶,褐立刻稠得发亮:"画画和鸣树一样,得有股啃劲。"他们围着沾着木屑的画读黑塞的句子,读到"所有的喧鸣都起于沉寂"时,画里的破洞处突然飞进只蝉,翅尖正好落在"寂"字的笔画上。
老蝉的孙子把林深画废的蝉图糊在老林的观蝉亭墙上,往檐角挂了串蝉蜕做的风铃,画纸与真蝉声叠成晃。"你看,"老人用斧背敲着被蝉蛀空的树心(那是十四年山火的旧痕),"老辈人说蝉醒林魂,原是活这片寂呢。"林深望着那片浸在蝉声里的褐,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不是把蝉画得像,是把蝉里的"鸣"装进心里——就像这夏蝉,不必总遇新枝,只要还能潜、能钻、能鸣,就能教会后来人怎么在寂处扎根。
六、蝉气生禅
雨水的潮气裹着蝉腥的苦,漫过老林的地脉。林深把《穿木图》拓在最韧的皮纸上,赭石调的蝉痕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却把焦黑的蝉蜕衬得愈发沉郁——原来赭褐遇暗会透出老铜的润,像古器上的包浆,而蝉背的金缠着木纹,像给微系了圈烈的筋。
苏河往新调的蝉墨里掺了把朽蝉的碎末,褐立刻涩了三分:"你看这色,连微都微得这么有骨。"她的指尖划过蝉痕的飞白,纸的纤维突然微微起绒,把月光漏下的光斑聚成个小团,像能接住坠落的蝉蜕。
陈砚之的"沉寂与喧鸣展"在雨水前开幕,他的助理发来组电子蝉装置,指着其中"传感器控制的鸣叫分贝"说:"陈总说,这作品的'数字禅意',比你那些带树痕的野蝉更有'生命张力'。"林深用林水调了点墨,在《穿木图》的空白处盖了个"蝉印",像给"数字"批了个"活"的注。
林深没去看展。他在老林搭了个"蝉寮",用断枝架起层透风的顶,让穿林的晚风自然吹动画满蝉纹的宣纸。蝉鸣时,褐痕在纸上晕成振翅的浪,拼出幅倔强的《千蝉图》;雾起时,树影扫过纸面的痕拖出淡迹,像给微留了道脉。
研究昆虫声学的学者蹲在蝉画前发呆:"我在实验室培育了百种鸣蝉品种,总觉得少点什么。直到看见你这画,才想起——是'疤',被鸟啄过的翅、被虫蛀过的腹、被野火燎过的蜕、被树胶粘过的足。"林深把那本带"蝉印"的展览手册递给她:"你看,再精的电子,也仿不出蝉里的腥;再准的分贝,也经不住真的寂。"
李默的三弦琴在蝉寮里弹得愈发激越,琴音里混着蝉穿木的微响、风过老林的呼啸、叶落蝉窝的簌簌。"寂极生鸣,"老人的盲眼对着林深处,"你画的不是蝉,是自己心里的'怕'——怕树的沉,其实是怕自己鸣不出;避蝉的疤,其实是躲自己的痛。"
林深望着那些在暮色里鸣树的蝉,突然懂了史铁生说的"喧鸣是对沉寂的甘心承接"——就像这老林,不是为了衬托蝉的微,是让蝉蜕、蝉寮、残纸、独臂,在蝉的韧里凑成个活的场,寂得能听见鸣在低吟。
七、蝉痕照破
雨水的冷雨裹着木屑的涩,打在林深的蝉画上。皮纸上的蝉痕结了层水膜,像给《穿木图》镶了圈碎钻,而画里的蝉色已经漫延,褐的虫与青的树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画里的,哪是林上的。
"这叫'蝉语'。"苏河捧着罐新酿的蝉林酒,酒液里漂着只完整的蝉蜕,"周教授说,好的夏酒能让人尝出鸣的味,比如蝉穿木的锐、翅抗寂的韧、余味回甘的烈。"林深的独臂端起酒碗,蝉蜕在碗里打着旋,突然沉底,正落在碗底"鸣"字的最后一笔上——那笔是他用断臂蘸着蝉粉画的,此刻被酒泡得发胀,像团活的褐。
陈砚之的艺术顾问带着位"生物声学专家"来了。那人的电脑上正模拟着蝉的鸣唱数据,屏幕上跳动着声波频率的曲线:"这种靠野蝉写生的方式早该淘汰了。真正的蝉艺术,要像我这样——用声纹分析'优化振翅振幅',精确到每赫兹的鸣叫能量。"他的助手举起投影仪,把虚拟蝉影投在《穿木图》上,电子褐光把赭石的蝉痕照得发僵。
林深正用新蜕的蝉壳调新墨。独臂捏着带树胶的蝉足,看着赭褐在蝉色颜料里散开,像给微掺了把烈,倒比他画的鸣蝉更生动。"你知道蝉为什么总在最老的树林里鸣得最烈吗?"他没抬头,雨珠打在蝉画上,发出噼啪的响,"因为它懂'寂'——不跟新枝争闹,不跟浅林争喧,自己在沉里拼命钻,倒把整片木的老都鸣出了生。"
他举起刚画的《蝉鸣图》,对着光看,蝉的缝隙里漏出的光斑,在专家的投影仪上跳成了舞。苏河突然抱着捆旧书进来,是从周教授的木箱里翻出的《蝉经》残卷。书页里夹着块被蝉蚀的木片,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蝉者,林之魂也,微能穿木,弱能鸣夏,不以树老而怯声,故能显见至微之烈。"
那天午后,专家的模拟设备突然崩溃了——据说是被蝉寮的湿气蚀了声卡。林深把那块带字的木片送给了他:"你看,再精的分析,也算不出哪只被山火燎过的林蝉会突然在暴雨后鸣得更响,把憋了整季的微,拧成穿透沉寂的劲。"专家的手指划过木上的蝉痕,突然红了眼眶——那痕迹像极了他童年时祖父的老林,老人总在听蝉时说"这蝉再微,也比数据懂得怎么把寂变成鸣",而他却总嫌祖父"不懂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