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骨哨传心
《心镜四季》第二卷:破茧之春 第一百四十七章:骨哨传心
一、松脂凝骨
鄂温克少年巴图的鹿哨断在雪地里时,林深正在用熊骨打磨新的哨子。骨粉混着松脂在掌心凝成琥珀色的痂,像块凝固的晚霞。老萨满蹲在篝火旁嚼着鹿肉,看他把哨孔钻得歪歪扭扭:“汉人总爱把骨头雕成花,忘了它原本是用来喊人的。”
哨子吹不出声那天,林深发现骨腔内嵌着半片桦树皮。用松脂泡软了展开,上面是巴图阿玛的字迹:“鹿群北迁时,骨哨要灌松烟才能引鹿回头。”他突然想起周教授教他修古籍时说的“纸寿千年,心寿无疆”,原来骨头和纸一样,都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苏河扛着刚剥的鹿皮回来,见他对着断哨发呆,突然夺过去扔进火塘:“去年你用这哨子骗捕过孕鹿,它记仇呢。”火苗舔着骨哨,爆出一串火星,竟吹出个清亮的音,像幼鹿在哭。林深扑过去抢,指腹被烫出燎泡,却在骨哨内壁摸到细微的刻痕——是巴图偷偷刻的驯鹿迁徙路线,每道弯都对应着不同的哨音。
“不是哨子不响,”老萨满用骨刀挑出火里的哨子,焦黑的表面裂开冰纹,“是你心里的愧没烧干净。”
二、断弦识路
李默的三弦琴断了第三根弦时,他们正在寻找失踪的巴图。暴雨冲垮了栈道,林深攥着那只修好的骨哨,哨音总被山风撕得粉碎。盲琴师突然把断弦缠在手指上:“跟着弦走,它识路。”
弦线在风中绷得笔直,牵着他们钻进一片从未见过的松林。树身上都留着啃痕,是鹿群的标记,却比往年深了三倍。“这是饿疯了的鹿啃的,”苏河摸着树皮上的血痂,“去年山火把苔藓烧光了。”李默突然按住林深的肩膀,断弦突然剧烈震颤,琴师的指尖在弦上滑动,竟“读”出树皮下的声响——有幼鹿的呜咽,还有巴图的咳嗽声。
林深举着骨哨吹起来,这次掺了松烟的哨音沉得像块石头,穿透风幕钻进松林深处。片刻后,一片榛子叶飘落在脚边,叶背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救”字,笔画里还嵌着几粒鹿粪。
“他在学鹿语,”老萨满把叶子凑近鼻尖,“这孩子想引鹿群躲开猎套。”骨哨突然自己响了,松脂凝固的哨孔里渗出细小的水珠,在地上滴出条蜿蜒的路,像条银色的蛇。
李默的断弦突然指向右侧的崖壁,那里的藤蔓下藏着个山洞。林深钻进去时,正撞见巴图用牙齿咬断缠在幼鹿腿上的猎套,少年的手腕被兽夹夹得血肉模糊,嘴里还叼着片桦树皮,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三、血墨记仇
巴图的伤口发炎时,林深才发现带的药早被雨水泡烂了。老萨满嚼碎接骨木的叶子敷在伤口上,黑绿色的汁液混着血珠渗进少年的皮肤:“得让猎套的主人知道疼。”他递给林深一块熊骨,“用他的血画张记仇图,挂在他下套的树上。”
林深蘸着巴图的血在桦树皮上画猎套,笔尖总抖。李默突然把三弦琴的断弦缠在他左手上:“当年你爹逼你画假画时,手也这么抖吗?”弦线勒进皮肉,痛感让他想起父亲把他的右手按在印泥上的力道——那年他才十二岁,被迫在伪造的古画上盖父亲的印章,指缝里的朱砂半个月都洗不掉。
“血比朱砂真。”苏河用猎刀在树皮背面刻下猎户的名字,“鄂温克人记仇不记恨,画下来是怕忘了疼。”林深突然在猎套旁画了只断翅的鸟,是去年被这猎户的捕鸟网困住的苍鹰,他当时只顾着拍照取证,没来得及救它,眼睁睁看着鹰啄断自己的翅膀飞走。
巴图忍着疼笑:“林老师画的鸟在流血呢。”林深低头看,果然有滴血珠落在鸟的翅膀上,晕开朵小红花。他突然明白,所谓创作从来不是描摹光影,是把自己的愧和疼都揉进笔里,让看画的人能摸着那份心跳。
四、骨哨唤魂
猎户的木屋藏在云杉林深处,烟囱里飘着松脂味的烟。林深把那张血画挂在门楣上时,听见屋里传来算盘声,噼里啪啦的,像在数钱。苏河突然学了声熊吼,门“吱呀”开了道缝,露出张布满褶皱的脸——是那个去年冬天用铁夹子偷猎的老王头。
“你们是来买鹿鞭的?”老头看见巴图的伤,眼神闪了闪,“这孩子不懂事,敢闯我的禁地。”李默突然吹起断弦,三弦琴的残音混着骨哨声钻进屋里,挂在墙上的兽皮突然簌簌发抖,每张皮子的伤口处都渗出细小的水珠,像在哭。
“去年你在这树下埋过三只幼鹿,”林深指着门旁的云杉,树根处的土明显动过,“它们娘每天都来这儿转圈。”老头突然抄起猎枪,却被巴图抱住腿:“爷爷,我看见你半夜给夹子上油时,总对着山神树鞠躬。”
骨哨突然自己响了,这次的音很沉,像头鹿在哀鸣。老头的手松了,猎枪“哐当”落地,他掀开地窖盖,里面竟养着只断腿的小狼,是去年被他的夹子夹伤的,一直没舍得扔。“我儿子在城里打工,”老头蹲在地上抹脸,“我想攒点钱给他娶媳妇,才……”
李默把断弦缠在小狼的腿上:“弦会记得疼,就像这狼记得你的好。”林深突然在血画的猎套旁画了个老人喂狼的背影,用的是老头自己的血——刚才争执时,老头被猎枪的后坐力蹭破了手,血珠滴在树皮上,竟比巴图的血更鲜艳。
五、松烟入墨
回程时,巴图的骨哨突然吹出完整的调子。林深发现是松脂渗进了那些刻痕,堵住了多余的孔,倒吹出了最清亮的音。老萨满把那截断弦系在哨子上:“以后它就是你的第二张嘴,想说的话吹给山听,山会记着。”
李默用剩下的松烟和着雨水调墨,在云杉树干上写字。盲眼琴师的字歪歪扭扭,却每个笔画都嵌进树皮的纹路里:“心有声,骨有痕,万物皆可传心。”林深摸着那些字,突然明白周教授为什么总爱在旧书上批注——有些话纸页装不下,得让看的人用自己的心去补。
苏河在树下挖了个坑,把那张血画埋了进去,上面盖了层松针:“记仇不如记恩,那老头后来把所有夹子都收了。”林深把那只骨哨递给巴图,少年吹了个欢快的调,远处的鹿群突然回应似的嘶鸣,惊起一片松涛,像山在鼓掌。
六、余响
夜里宿在山洞,林深梦见那只断翅的苍鹰回来了,翅膀上沾着松脂凝成的痂,却飞得比以前更高。他醒来时,发现李默在吹那只骨哨,盲琴师的指尖在哨孔上跳跃,吹出的调子竟和三弦琴断弦时的音一模一样。
“琴断了,弦还在;哨裂了,音还在。”李默把哨子塞进他手里,“就像人断了臂,心还在跳。”林深对着洞口吹了声,回音撞在山壁上,弹回来时带着松脂的香,像周教授在远处应了声。
苏河烤的鹿肉熟了,油脂滴在火里,爆出的火星落在骨哨上,又溅出个清亮的音。巴图正用炭笔在岩壁上画今天的事,画里的老头和小狼挨在一起,旁边的猎枪被改成了拐杖。林深突然在画旁添了只骨哨,哨孔里钻出条小蛇,是苏河去年救过的那条,此刻正盘在洞口的石头上,吐着信子听他们说话。
老萨满往火里添了把松针,烟突然笔直地冲向夜空,像根透明的哨子。“山在听呢,”老人说,“你们今天说的话,明年这时候会顺着松烟飘回来。”林深摸了摸左手的燎泡,已经结成硬痂,像块天然的砚台,等着蘸着心血继续书写。
七、松脂凝字
次日清晨,林深发现昨夜李默写字的云杉树干渗出松脂,把那些字封成了琥珀色的凸起。他用手摸过“心”字的最后一笔,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在病历本上写字,当时没看懂,此刻却在松脂字里认出来了——父亲写的是“悔”,只是那笔捺划得太长,像条没回头的路。
巴图的骨哨突然掉在地上,摔出条裂纹。奇异的是,裂纹里竟渗出细小的墨珠,是昨天埋血画时沾的松烟墨。林深用那墨在树皮上画了只手,缺了根手指,像他自己的断臂。苏河看见,突然在旁边画了只完整的手,指尖碰着断指的地方,像在接骨。
李默把断弦缠在云杉的枝桠上,风一吹,弦线带动松针发出沙沙声,竟像在念什么口诀。林深凑近听,隐约是周教授常说的“知行合一”,每个字都裹着松脂的香,黏在耳廓上,半天散不去。
他们离开时,那只骨哨被挂在了云杉树上,哨孔对着老头的木屋。林深回头望,看见阳光穿过哨孔,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串没说出口的话,正等着被风捡起来,吹向更远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