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锈骨生苔
《心镜四季》第二卷:破茧之春
第125章:锈骨生苔
一、雨巷弹壳
岭南的梅雨把青石板路泡成生铁的色泽,每一块砖都透着潮湿的腥气。林深蜷在骑楼廊柱下,速写本被雨水浸得发皱,炭笔在纸上划过,勾出雨中奔走的伞群——那些伞都是残缺的,有的伞面破了洞,露出里面的伞骨;有的伞骨折断处支棱着细铁丝,在雨幕里晃悠,像极了他在战地新闻里见过的、医院里露着钢钉的残肢。
“画我!”一声嘶哑的吼声劈开雨幕。
林深抬头,看见巷口站着个军人。独眼,左眼蒙着渗血的纱布,纱布边缘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灰;空荡的左袖管别着枚勋章,细看竟是弹壳磨成的,边缘还留着不规则的齿痕。他拄着步枪,枪身锈迹斑斑,枪托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林深注意到他的右手,指节畸形地蜷曲着,像是永远保持着抠扳机的姿势,骨节处的增生在雨里泛着青白。
“弹壳换画,公道吧?”陈岩松甩过三枚弹壳,它们在雨里打着旋,撞在画板上发出闷响,壳壁还沾着泥,“画我断腿兄弟洗澡的模样——要画他背上的炮弹片疤,像不像蜈蚣?”
林深捏着弹壳,铜锈蹭在指尖,带着金属的腥气。他突然想起周教授说过的“众生相即心相”,低头在速写本上落下第一笔,炭痕在湿纸上晕开,竟有了几分血色的质感。
二、维罗纳绿的谎言
画廊主顾砚舟的茶室里,茶雾像层薄纱,遮着满架的古董。顾砚舟掀开锦盒时,林深闻到一股霉味——绢本《溪山烟霭图》躺在里面,霉斑如星斗遍布,却掩不住纸张的陈旧感。
“明代佚名真迹!”顾砚舟用银箸挑起画角,声音里带着得意,“可惜题跋缺了半段,只要你补全,苏富比春拍能冲八位数。”紫砂壶嘴吐出白气,裹着茶香扑在林深脸上,“你左手临的倪瓒款,去年连故宫的老家伙都打眼了,何况洋鬼子?”
林深指尖划过绢本断裂处,那里本该有“乾隆御览”的收藏印,如今只剩药水腐蚀的黄斑,边缘还泛着化学试剂的荧光。他突然想起周教授批注的《传习录》,书页边缘的小字:“欺人者自欺其心,此谓心中贼。”
“顾老板,”林深放下画,炭笔在掌心转了半圈,“这画的绢是机器织的,经纬密度不对。”
顾砚舟的脸沉了沉,重新盖上锦盒:“左先生是嫌价低?补个题跋而已,又不是让你造原子弹。”他推过一张支票,“数字你填,只要别让我失望。”
林深看着支票上的空白处,突然觉得像极了陈岩松的空袖管,里面藏着看不见的空洞。
三、澡堂蜈蚣疤(群体创伤的凝视)
退伍军人澡堂的蒸汽里,硫磺味混着淡淡的腐肉气,闷得人胸口发紧。瓷砖墙上的水渍蜿蜒流淌,映得二十三条躯体的影子歪歪扭扭——腰椎嵌钢板的老张佝偻着,像只脱水的虾米,热水流过他后背时,钢板边缘的皮肤泛着红;颅骨补了钛网的小李总躲着喷头,说水流砸在头上像挨枪子;最年轻的小王,小腹有块焦黑的疤,那是排爆时钚239留下的辐射灼痕,连排爆服都拦不住,如今还在慢慢扩散。
“画啊!”陈岩松把瘫坐的战友翻过来,那战友的脊柱上,一道凸疤从脖颈爬向腰际,像条活生生的蜈蚣,“这小子背炸药包端过碉堡,勋章还没疤长!”
林深的调色盘突然打翻,维罗纳绿颜料混着污水漫过脚背,那绿色浓得发暗,像热带雨林里的毒藤,顺着脚踝往心头爬。他抓起画笔蘸取绿色,想画那道疤,笔尖落在画布上,却涂出满纸扭曲的枪管,枪管里钻出蜈蚣,爬满了整个画面。
“怕了?”陈岩松冷笑,独眼在蒸汽里闪着光,“你们画家就会画风花雪月,见不得真东西?”
林深猛地将画布扯下来,绿色颜料溅在自己的空袖上,像块难看的补丁。他突然明白,有些创伤,不是艺术能美化的,只能凝视,只能记住。
四、锈骨刻刀(良知觉醒的物证)
深夜,林深坐在桌前,三枚弹壳在掌心转着圈,铜锈烙下的腥气钻进鼻腔。陈岩松的话在耳边回响:“弹壳是兄弟们的命匣——李瘸子的装着门牙,炸飞时捡回来的;王瞎子的塞着遗嘱,没来得及寄;我的……”他敲了敲空眼窝,纱布下的皮肤微微起伏,“藏这里,暖和。”
林深突然抓起刻刀。左手压着弹壳在画板上滚动,铜锈与油画刮刀摩擦,发出刺耳的啸声,像极了炮弹划过空气的锐鸣。他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只觉得那些弹壳该有个归宿,那些残缺的躯体该有座纪念碑。
晨光爬上窗棂时,林深才看清画布——数百枚弹壳被嵌成脊椎骨的形状,锈迹斑斑的壳壁上,竟钻出点点嫩绿的苔藓,是他用维罗纳绿调了丙烯,一点点点上去的,在锈色中透着倔强的生机。
电话突然炸响,是顾砚舟的越洋电话:“题跋用董其昌体!我找了他的真迹照片,你对着临!定金已打你账户——”
林深看着画布上的“脊椎”,突然按下了挂断键。
五、雨夜破贼(心学实践的惨烈代价)
林深踹开顾砚舟茶室的门时,军用匕首正插在《溪山烟霭图》上。绢本被划破,露出底下的纸层,竟隐隐有线条浮现。
“心中贼破了吗?”林深嘶吼着,抓起伪造的题跋样本撕碎,纸屑混着茶渍落在地上,“你用日军细菌部队的地形图改画!这上面的河流走向,和当年731部队的布防图一模一样!”
顾砚舟脸色煞白,扑过来抢画:“你疯了!这是能让你翻身的机会!”
匕首突然被一只手攥住。陈岩松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他畸形的右手滴着血,指缝里还夹着枚弹壳:“这假画用的地图……我兄弟烂掉的腿,就是栽在这图上!”他猛地抽出匕首,刀尖挑开绢本底层,“看清楚!这河湾处的标记,是他们投弹的坐标!”
三人扭打起来,博古架被撞翻,青花瓷瓶碎了一地。维罗纳绿颜料泼满假画,绿色液体吞噬墨线时泛起泡沫,像伤口化脓时的脓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混乱中,林深的左手被碎瓷片划伤,血滴在画布上,与绿色混在一起,竟有了几分苔藓的质感。
警察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林深按着顾砚舟,陈岩松用步枪指着画,满地狼藉中,那幅假画正被颜料与血侵蚀,露出底下狰狞的真相。
拘留所的墙壁是冰冷的水泥。林深用指甲在上面刻着,一道又一道,划痕里嵌着指甲屑。第三十七道划痕下,他抠出点水泥屑,调了唾液,在墙上画起来——陈岩松的独眼化作带血的满月,弹壳拼的脊椎在月光下生出蕨类植物,叶片上还挂着水珠,像极了岭南的梅雨。
警察进来撕画纸时,冷笑一声:“疯子还搞艺术!”
午夜,提审室的铁门突然开了。逆光中,一个女人的身影站在那里,沾满煤灰的脸在昏暗里看不真切。“林深?”是苏河,她甩过保释文件,纸页上沾着松针,带着长白山的清冽气息,“东北林场缺个画防火宣传画的,去不去?管吃管住,还能看雪。”
林深蜷紧左手,指甲缝里的维罗纳绿碎屑刺进血肉,像一粒待破土的种子——他不知道这颗种子会长出什么,但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感知,还能画。
末段(文学化收束)
押解车驶过珠江铁桥时,林深把脸贴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江水浑浊,倒映着满城霓虹,远处广告牌上的维罗纳绿闪烁着,像只窥视的鬼眼。
他突然咬破食指,在车窗的白雾上勾画。指尖划过的地方,弹壳拼的脊椎蜿蜒蔓延,苔藓覆盖处,竟绽出朵微小的白山茶,花瓣是用鲜血画的,在雾气里颤巍巍的,像要落下泪来。
“好看吗?”苏河扳过他的下巴,她的袖口还沾着黑灰,“这花在俺们雪乡,专长在炮弹坑里。冬天冻得硬邦邦,开春就冒出来,比谁都精神。”
雨刮器突然摆动,血色山茶被刮成泪痕般的红丝,顺着玻璃蜿蜒流下,像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流向黑夜尽头的远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