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泽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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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极目，春草方生。

一条四丈宽的夯土官道自南向北劈开沃野，两侧新插的柳枝尚未抽芽，却已系满红绸，猎猎如旗。

官道尽头，「玄黄大营」的辕门高耸，以整根青冈木为柱，上悬一面黑底赤纹的「坤」字旗。

旗下，一百二十五座牛皮帐依次排开，形成了可容纳一万五千人的临时城邑。

营盘是按「坤元后土阵」的图谱布置的。

最外一圈是「垦屯帐」，住着三千名「火兵」。

他们并非打仗的士卒，而是专司烧荒、炼肥的壮丁。

每人每天的任务是：用黄牛翻出的新土，拌入磨碎的“烬余玄霜”与“白炼霜”，再引地火升温，使土中灵气不至外逸。

火兵们赤裸上身，腰系铜铃，铃声一响，便列队奔向各自火口。

火口是挖好的圆坑，径丈许，深三尺，坑壁以耐火砖砌就。

火兵们用长柄铁叉翻动土石，火星四溅，映得他们汗如雨下的脸膛通红。

第二圈是「织机帐」，住着四千「织女」。

她们多是并州、冀州迁来的寡妇与孤女，受周仓所募，专司织造「玄黄绸」。

这种绸布以黄牛犁地时渗出的淡金色玄黄精气为染料，一匹布需耗精气九斗，织成后轻若烟霞，却可抵挡寻常刀剑。

织女们盘腿坐在木机前，脚踏飞梭，梭声连成一片，像夏日骤雨。

每织成十匹，便由火兵抬去曝晒——曝晒之地亦按阵法排布，阳光被「聚阳镜」引入，使布面生出细密的金纹，如龙鳞。

第三圈是「仓廪帐」，囤放粟米、兵械、药石、布匹等各类物品。

仓廪以玄铁为骨，外覆牛皮，内衬桑皮纸，可防火防潮。

仓外有「守仓郎」八百人，皆是退役老卒，持赭石鞭，鞭梢坠铜铃，与牛倌同制。

他们每日绕着仓廪巡行三匝，铃声所到之处，鼠蚁绝迹。

最内一圈是「玄黄帐」，周仓的行辕。行辕以空桑木为梁，以玄牛皮为帷，四角悬「镇地铃」。

帐内无床榻，只铺一张巨大的「九州耕图」：

以细沙铺地，勾勒出山河脉络，再以黄牛新翻之土覆于其上，土中掺入荧粉，夜间观之，如见星河倒悬。

周仓每日寅时起，披玄麻衣，赤足行于图上，以赭石鞭轻点某处，次日，火兵与牛群便至该处开耕。

五十头黄牛每日只耕四个时辰，余下时间需以灵泉饮之、以灵草饲之。

灵泉取自地下三十丈，以铜管引出，泉眼处建「饮牛池」。

池畔有「牧童」二百人，皆是十三四岁的孤儿，头扎双髻，身穿牛皮坎肩，手持短笛。

笛声起时，黄牛便自行列队，缓步至池边饮水。

饮毕，牧童们跃上牛背，以笛为鞭，驱牛至「午憩坡」。

坡上种满「龙须草」，草叶狭长，边缘有银纹，黄牛食之，可补灵力。牧童们则躺在牛腹下乘凉，听老牛反刍之声，如听古老的歌谣。

那头额生白纹的「坤牛」独有一座「白纹棚」，棚顶以整块水晶磨制，可透天光。

坤牛每日需饮三斗灵泉、食五斤龙须草，另加一枚「玄晶果」。

玄晶果产自灵泽草原深处，十年一熟，周仓以专人在草原中专门搜寻才采到百枚，专供坤牛。

牧童们私下传言：坤牛之角内藏有一缕上古土灵，待其寿尽，角化黄玉，可为镇国重器。

播种之日，平原上万人空巷。

卯时三刻，「玄黄经」的口诀自王玄知口中响起，初如潺潺溪水，继而如滚滚雷霆。

五十头黄牛同时昂首，哞声震野。牛倌们挥动赭石鞭，鞭梢铜铃叮当作响，与牛哞相和。

最奇的是那架空桑木耧车。木斗内盛满「金粟种」——以玄黄精气浸染过的粟米，粒粒金黄。

坤牛负车而行，车速极缓，木斗却无颠簸。

每走一步，便有一粒种子自斗中飞出，裹着微光，如萤火，又如星屑。种子落地，立即生根，须臾间长出三寸嫩芽。

「织女」们此时已停工，列于田畔，手捧「坤绸」剪成的「育秧袋」。袋内装有细土与灵泉，待嫩芽长至五寸，便由她们移入袋中，再以金针刺破指腹，滴血于芽根。

血入土中，芽叶顿生红纹，如人之脉络。王玄知称此为「以人养禾，以禾养人」。

日落时，垦屯之火渐熄，平原上升起袅袅炊烟。

火兵们以翻过的熟土垒灶，灶成龟形，口衔铁锅。

锅内煮的是「金粟粥」——新粟脱壳即煮，不加盐，只以灵泉调和。

粥熟时，淡金色雾气蒸腾，人闻之，饥肠顿消。

织女们则围坐于「织机帐」前，以剩余玄黄精气点灯。

灯罩以牛角磨制，光透琥珀色。她们一边啜粥，一边低声传唱《玄黄谣》：

「土为母，人为子，精为血，禾为齿。朝耕夕织，以奉天地……」

牧童们最喜「梦灶」。那是用黄牛白日翻出的新土，掺入龙须草灰，捏成牛形小灶。

灶内燃松明，火舌自牛口喷出。牧童们把白日采的野莓、松塔投入火中，噼啪作响，香气四溢。

他们相信，吃了「梦灶」烤的果子，夜里会梦见自己骑牛登天，牛角挂星，蹄下生云。

亥时，营盘沉寂。

守仓郎最后一次巡行，铃声渐远。织女们吹灭「灵气灯」，帐内漆黑如墨。火兵们以熟土覆灶，只留一星暗火，如将眠的兽眼。

坤牛独自立于「白纹棚」外，仰望星空。额间白纹在月色下泛银光，像一柄倒悬的小剑。它忽地低鸣一声，声音极轻，却传遍整个营盘。

此时，一万五千人同时入梦。

梦里，金黄的粟米如海，玄黄的精气如风，人与牛并肩而立，脚下是不断生长的土地，头顶是永远明亮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