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3叶岚音

“是,夕雾知道了。以后一定离六皇子远远的。”老夫人即便不说,苏苏也不可能和庶姐抢什么六皇子啊。

苏苏答应得太干脆,老夫人反倒起了疑。夕雾喜欢六皇子,就差到肝肠寸断的地步,怎么舍得放弃?

“你这丫头,不会是哄祖母的吧?”

苏苏颊边抿出两个浅浅的笑涡:“当然不会。”老夫人说:“证明给祖母看,不要再惩罚质子了,祖母听说,你让他去冰湖上跪着。外面这么冷的天,这是个小姑娘能做出来的事吗?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

“他身份是不好,可到底成了你夫君,怎能往死里磋磨?以后收了心,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事。”

苏苏看老夫人坚持地看着自己,非要她点头不可。她叹了口气。

“是。”

*

叶岚音走出老夫人屋子。

她的丫鬟巧儿连忙迎上来:“二小姐,今日怎么出来得怎么早?”

“三妹妹来了。”

巧儿心中了然,酸道:“老夫人也太偏心了。”见叶岚音没有阻止,巧儿继续说:“三小姐当着六皇子的面,推大小姐下水,老夫人都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以前都以为,三小姐会是六皇子正妃,没想到转眼六皇子纳了大小姐作侧妃。”

叶岚音眸色动了动。

是啊,谁都没想到,六皇子提亲,求娶的竟然是叶家庶长女叶冰裳。叶冰裳到底是个庶女,不能做皇子正妃,只能做个侧妃。

可当时叶岚音远远看见,六皇子的眼里,全是对大姐姐的爱意。

想到此,叶岚音狠狠攥紧了帕子。

都是庶女,叶冰裳能被皇子这样爱重,自己却只能讨好老夫人,寄希望她将来给自己许一个好些的人家。叶岚音心口堵得慌,直到看见冰面上的澹台烬,她神色终于缓和些。

连巧儿脸上,都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三小姐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又如何,嫁给一个低贱如斯的质子,后半辈子,还有什么荣宠可言?

都知道,澹台烬六岁到大夏国为质,一直被囚困于宫里。听说他给太监洗过脚,连狗食都吃过。

这样卑贱的人,或许连大字都不认得一个,哪里比得上文韬武略的六皇子半分。

嫁给他的第一个月,三小姐哭了许久,又发脾气又谩骂。

这两个月才稍微好了些,但也不把澹台烬当人看。

叶岚音用帕子捂唇,掩盖住嘴边的笑意。

叶大将军晚上没回府,老夫人上了年龄,没什么精神,让众人在自个儿院子用晚膳。

苏苏沐浴后,春桃服侍她睡觉。

春桃给她散下头发,见她在灯光下眉眼十分乖巧,忍不住夸赞道:“三小姐的头发又顺又软。”

夸完一惊,生怕三小姐发火说她没规矩。没想到三小姐笑得眉眼弯弯:“春桃的头发也好看。”

另一个叫做喜喜的小丫头跑进来,冲苏苏福了福,声如蚊蚋道:“老夫人让人,把质子送回来了。”

苏苏抬眼,果然看见澹台烬走进屋子里。

少年发上寒霜,一触到室内的温暖,化成颗颗水珠。

他带着外面风雪的冰冷气息,抿唇局促地看着苏苏。

现在还不到酉时,但因为天冷,黑得快,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他一进来,空气似乎都静默了。

春桃和喜喜连忙道:“三小姐,奴婢们告退。”

春桃和喜喜阖上了门。

澹台烬嗓音低哑,问道:“三小姐气消了吗?”

苏苏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

他垂眸,漆黑如鸦羽的睫毛,盖住眼睛。室内的热度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反而让他被冻伤的手脚,发疼发痒,变得通红一片。

苏苏看了一眼。

心里轻轻哼了一声,魔王才不可怜。

她治疗过折翼的雏鹰,生病的孩童,白发苍苍的老人。

但仙界第一准则,修真的姑娘,绝不可以同情一个邪物。

即便他看起来再脆弱。

苏苏一想起这个人未来在魔宫,拎着她打量的目光,她轻轻磨了磨后槽牙。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胆怯卑微,可苏苏才不信,魔王少时会是这样的心性。

大概率是装出来的。

无数尊牌位在她脑海里晃,还有残忍“万仙塚”,让人怒意翻涌。

苏苏从床下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条血红的鞭子。

澹台烬看着鞭子,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

苏苏抬眼看他。

说起来挺变态的,原主这辈子最生气的事,莫过于嫁给了澹台烬,以至于每天晚上都要抽他一顿鞭子解气。

这已经成了惯例,一晚不打他,原主浑身不舒坦。苏苏从来没用鞭子抽过人,但她不待见这个天生邪物。她并不认为所有的妖魔都是坏的,但眼前这个,未来绝不是个好的。

世间千万年,才会出一个天生邪骨的人。

他注定天煞孤星,其后会渐渐变得性情暴虐,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

苏苏挥了挥鞭子,鞭子撕裂风声,冲少年挥了过去。

澹台烬没有闪避,鞭子抽在他胸口,他踉跄着退后一步。

少年一双漆如点墨的眸子,直勾勾看着苏苏。从他眼里,苏苏总算看见,隐藏得特别深的厌恶和痛苦。

就该这样。

正邪本就不两立。

苏苏学着原主每晚抽他的话:“都是因为你的存在,六殿下才不愿意娶本小姐,你怎么不去死!”

她又一鞭子抽在少年手臂上。

他闷哼一声,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澹台烬在冰面跪了那么久,身体已经微肿发疼。此刻两鞭子,抽在原本已经麻木的手臂上,把疼痛放大了无数倍,骨头都跟着一阵抽搐的痛。

苏苏拿着鞭子的手顿了顿,他似乎快撑不下去了?

到底凡人躯体,十分脆弱。

苏苏吸了口气,在心里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她看着自己的水嫩的手指,她的任务并不是杀了少年魔尊,而且,即便她要杀他,也该给他个痛快,不应该加以折辱。

从小爹爹教她,不能恃强凌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仙之人,决不能主动造业障。

苏苏压下为同门报仇的想法,她收起鞭子,说道:“今日我累了,看见你这张脸就烦。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和叶冰裳有什么牵扯,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把鞭子扔到澹台烬身上,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苏苏闭上眼,念了十来遍清心咒。稳住道心才发现,心里竟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是道心动荡的表现。

她不会逃避自己的错误,今晚沿袭原主的习惯折辱他,是她不对。

以后不会了。

澹台烬接住鞭子,他脸色本就虚弱,挨了这两鞭子,变得更加苍白。

他抬眸看着少女背影。

其实早已经做好被叶夕雾抽得半死的准备,但今天竟少挨了数十鞭。

澹台烬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勉强拿出被褥,在床下铺好。

脖子上有个东西硌得伤口一痛,他拿出来。

是一个早已褪色的平安符,平安符用黑线串着,常年掩藏在他衣襟之下。

烛光映照在他眼里,冷意散去些许。

澹台烬妥帖收好平安符,翻了个身,冬日的夜晚,外面狂风呼啸。

树影倒映在窗户上,像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澹台烬骤然想起,两日前,那个身上中了无数刀的丫鬟银翘。

当时她尸体僵硬,神情痛苦,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选择让叶夕雾逃跑。

澹台烬眸中沉静,漆黑一片。

那时候丫鬟的尸体,还没冷透,她的血液染红了雪地,一路蜿蜒到他的脚下。

死不瞑目。

他漠然抬脚,跨了过去。

*

苏苏半夜睡不着。

邪物就在床榻下入眠,她再大的心,也不能就这样闭眼睡过去。

人间已经进入寒冬时节,冷风突然把窗户吹开,一股脑往屋里灌。

屋内炭火熄灭了。

原主成亲后,丫鬟们都不在里屋伺候了。苏苏自然也不会半夜把丫鬟叫起来关窗。

她忍了会,发现肉体凡胎确实扛不住冷,于是掀开被子,去关窗户。

关好回来,路过地上的少年时,她觉察到他不对劲。

他呼吸浊重,整个人在无意识地发抖。

苏苏取来一盏琉璃灯,蹲在他身侧。

少年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变得通红。他没清醒过来,牙关却下意识紧咬。

好像出事了。

苏苏一惊,他可不能死。

她现在还没抽出邪骨,他一死,她的任务也就随之失败。一旦被弹出这个时空,修真界抱团等着完蛋。

苏苏犹豫片刻,伸出手,摸了摸他额头。

手下滚烫。

她收回手,凡人这样,恐怕得烧死吧?

苏苏完全没想到,五百年前的邪物,竟会这样弱。可以伤可以残,但别死啊,否则邪骨会觉醒的。

苏苏连忙拿起桌上的茶盏,走出门外去。

她收集了几盏外面堆积的白雪,这才回来。

苏苏呵了口气,好冷啊。

她不敢耽搁,找了件衣裙,撕成布条,用布条包住白雪,敷在少年额上。

他身上还盖着秋日的薄被,冷得瑟瑟发抖。

苏苏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下来,盖在他身上。

她盘腿坐在他身边,小脸恹恹。

想杀不能杀,竟然还得救。

咯咯……半夜往外面跑一趟,牙齿都在打颤,好冷……

苏苏把大氅披身上,总算好受了些。

她还得守着澹台烬,为他换额上的冰雪退热。

苏苏靠在床前,颇为生无可恋。

这都叫什么事啊。

早知道不抽他了。

*

澹台烬觉得自己快死了。

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到处都疼。

他闭着眼,周身仿佛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寒。

人都不想死,否则这些年的一切,算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得自救。他努力想睁开眼,可是眼皮沉重,如坠了千斤。

他与这种痛苦抗衡许久,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柔软的手指,轻轻覆在他的额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睫毛颤了颤。

然而稍纵即逝。

好在很快那人又回来了,额上再次一凉,没过多久,身上也温暖起来。

冬夜的屋子,他隐约闻到一股温暖的少女香。

他冷冷地想,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错觉?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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