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白马醉春风4东归酒肆
柴桑城属润州所辖,是整个西南道最富庶的城池,这里豪商云集,雅士汇聚,所以路过西南道的贵人,只要有暇,都会来这座城转一转。世人有言,青州九城只能占天下财气八分,还有一分给了帝都天启城,然后剩下的一分一半给了其他城池,一半则留给了柴桑城。而柴桑城最有钱的,莫属于金钱坊顾家。
所以他选了这里开他的酒肆。
这条街叫龙首街,很繁华,以及它离顾家很近。
他开的酒肆不仅要繁华,更要路过的人都是有钱之人,这样才买得起他的酒。
因为他的酒很贵,一盏二十两银子。
自从那一日遇到师父,他已经学了七年的酿酒术,如今奔赴几百里,从乾东城赶来柴桑城,当然是对自己酿的酒有很大的自信。
可今日,是他开张的第十三日,仍然没有人上门。第一日,有人来问过他的酒,嫌贵走了,第二日,有个白衣书生喝了一杯,赞不绝口,说明日再来,第三日,白衣书生再也没有来,其他的顾客也没有出现,连问价的都没了。甚至,一整条长街都空寂无人了,但是奇怪的是,那对门卖肉的屠夫,隔壁绣鞋的老太,从不说话的卖油郎,不远处的小西施,依然每日砍肉、绣花、倒油、做包子,似乎没有顾客,也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活。
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着太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懊恼地自言自语:
百里东君:“我好歹以前也是乾东城小霸王,何苦来这个倒霉地方受苦受难。”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丢下瓜子,走到了对面的肉铺,看着屠夫手起刀落的巨大屠刀,面不改色:
百里东君:“大哥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屠夫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像看一个白痴。
百里东君:“不收你钱?就当交个朋友。”
他再度施展了那套在乾东城屡试不爽的策略,心中笃定,只要对方品尝了他奉上的第一杯佳酿——而这第一杯自然是免费的赠礼——必定会渴望第二杯,乃至第二百杯!届时,滚滚财源将唾手可得。
屠夫用一声清脆的筒骨断裂声回应了他。
他只得奔向了不远处的卖油郎店铺,那位卖油郎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尽管言语间毫不留情:
“滚开点,别挡住我看我家的小西施。”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酒壮熊人胆,你看多久也只是看,喝了我的酒,你就敢做了。”
酒肆的小老板白东君循循善诱。
“滚。”卖油郎依然一脸笑眯眯。
百里东君:“得嘞。”
小老板立刻站了起来,小声的怒骂道:
(“这要是在乾东城,我一把火烧了你这油铺!”)
他正无奈地回到酒肆的时候,一阵突兀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转头,只见一辆马车冲在最前,身后还有八位骑马穿着软甲的侍从跟随着。前几日刚下过雨,地上还皆是水滩,马车速度不慢,踏起一地水花,朝前奔来。小老板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害怕那溅起的泥水染湿了他的衣衫。
“吁。”车夫一拉马绳,在酒肆门口停了下来,他看了看酒肆的招牌,低声念道,“东归?”
小老板白东君一笑,急忙走上前:
百里东君:“看你们似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东归这名字好啊,很配你们,进来喝一杯?”
车夫依然皱着眉头看着那招牌,似乎没有听到对方的话,或者根本不想在意他的话,他转过头,掀开幕帘,对着里面的人轻声说了些什么。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句话,车夫急忙下车,撑开了伞。
然后一双鞋就踏出了马车,那双鞋一尘不染,上面用银丝纹着一只白鹤。
小老板白东君自然识货,一笑:
“贵客?”
随后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男子大概是三十余岁了,身形高大,面容和善,只是左边的那一抹眉毛,却是白色的。他望向酒肆的老板,微微一愣,随即恍然,笑了笑,问道:“小二?”
小老板白东君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百里东君:“我是老板。”
他的语气并不那么和善了,他一直努力摆出一副热情迎客的样子,可乾东城小霸王毕竟还是小霸王。
白眉男望向面前的这位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小老板,点了点头:“小老板看着年纪不大,做得生意还是挺大的。”
百里东君:“生意大不大,不看酒肆门面大不大,而是看。酒好不好!”
小老板白东君一身青衫,面容俊秀,光看容貌的确像是个在那私塾里苦读诗书准备考取功名的少年郎,可是这举手投足的气势,以及那总是略带着傲气的眼神,倒的确有种做大生意的派头,
百里东君:“喝一杯,不好喝——就回家换个舌头吧。”
“大胆!”车夫怒道。
白眉男挥手止住了他,随后转身对着那些侍从道:“反正都到了这里了,大家进来喝一杯。”
除了车夫没有动以外,八位侍从都下马踏了进来,他们似乎真的赶了很远的路,软甲之上尽是泥泞,如今一齐踏入了酒肆,靴上的软泥都留在了地板上。老板皱了皱眉,白眉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笑了笑:“酒钱加倍。”
随即他转头,看到了墙上的菜谱。
说是菜谱不合适,因为只有酒,没有菜。
百里东君:桑落、新丰、茱萸、松醪、长安、屠苏、元正、桂花、杜康、松花、声闻、般若。一共十二盏酒,一盏二十两。
一名侍从冷笑,伸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你知道桑落城最好的酒馆兰玉轩里的月落白卖多少钱?”
百里东君:“一盏十八两。”
小老板白东君一脸傲然,语气中竟是理所应当,
百里东君:“我这酒只比他的好喝一点,所以我卖二十两。”
侍从哑然,没料到面前这老板如此大言不惭,正欲开口骂上几句,却被白眉男伸手拦住了,白眉男依然一脸平和,他点了点头:“那我就各来一盏。”说完后他还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面额上写得很清晰,五百两。
百里东君:“稍候。”
小老板白东君也不收那银票,转过身,朝着后厨走去。
那方才说话的侍从对白眉男低声道:“敢情这酒肆就这老板一个人,后厨、小二、客人都没有。”
“不,还有一个客人。”白眉男眼睛微微一瞥,看向了店铺的最角落。
那里趴着一个人,此刻还是清晨,就仿佛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了,他穿着一身白衣,虽然是一件不太干净的白衣。桌子上还靠着一杆长枪,一杆银白色的长枪。
侍从微微皱眉,望向白眉男。
白眉男手轻轻地敲着桌子,低声道:“什么样的新面孔,能在龙首街开店?”
不一会儿,小老板就从后面走了回来,陆陆续续地将十二盏酒放在了长桌上,每个酒壶上都刻着精致的酒名。
白眉男拍了拍身旁凳子:“老板,我们一人一盏,喝完还多了一盏,不妨坐下来一起喝?”
小老板白东君只微微犹豫了片刻,就坐了下来:
百里东君:“那我就不推辞了。”
白眉男那一盏长安酒推到了小老板的面前,小老板白东君面露惋惜之色:
百里东君:“长安酒味道绵长,最适阴冷之日来饮,客官今日不饮,可惜了。”
白眉男笑了笑,收回了长安,又将那元正推了过去,小老板白东君依然一脸惋惜:
百里东君:“元正酒澄澈甘香,适合远行之人,你们一路奔波而来,喝一杯正好。”
白眉男摇头,笑容变得真挚了几分:“老板真是爱酒之人。这些酒,莫不是老板自己酿的?”
小老板白东君看那十二盏酒,每一盏都喜欢的厉害,终于还是接过元正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百里东君:“那是当然,我七岁那年,第一次喝酒,从此就醉心此道,九岁开始我拜过八个师父学酿酒,如今酿酒八载,我的酒,虽然还算不上绝品,但是也足以胜过寻常酒无数了。”
白眉男点了点头,虽然面前这个老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酒楼老板,可一谈到酒,眼神中的那股炽烈便一览无余,看来是真的好酒之人。白眉男给自己倒了一杯长安酒,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
只是一口。
那彻骨的寒意在瞬息之间消融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暖的洪流自腹中涌现,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他缓缓闭上双眼,只觉周身气息随之平和安宁。为了执行那项致命的任务,他已经长途跋涉数百里,尽管一路上不断试图平复内心,但那份紧张却如同紧绷的弓弦,愈发紧绷。然而此时此刻,仿佛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这根弦,不仅激起了一阵悠扬的弦音,更让这根几乎要断裂的弦慢慢松弛下来。
他睁开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好酒,当赏。”
伴随着这句话的余音袅袅,侍从们纷纷搁下手中的酒杯,低语连连,尽是赞誉之声。甚至连先前还对小店主嗤之以鼻的那位侍从,此刻也不禁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小老板白东君眼睛一亮,对那白眉男说道:
百里东君:“哎呦,看来贵客懂酒。”
“我此生喝过的酒中,这一盏,可排前五。”白眉男诚恳道。
小老板白东君听完这话,没有喜色却也没有不满,只是追问道:
百里东君:“那你说什么是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