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吉奥
张桂源发现张函瑞最近总在早读课前消失。周三清晨，他跟着那个清瘦身影来到生物实验室，透过门缝看见张函瑞正往陈浚铭的保温杯里倒褐色液体。晨光中浮尘飞舞，张函瑞手腕内侧贴着的医用胶布泛着冷光。
"你在干什么？"张桂源推门而入。陈浚铭的保温杯盖滚落在地，浓重药味弥漫开来。张函瑞迅速用身体挡住操作台上的药盒，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生物社在培育灵芝菌株。"
张桂源弯腰捡杯盖时，瞥见垃圾桶里印着"替吉奥"字样的药板。他记得在医务室见过这个药名——上周陪跑扭伤的同学时，校医正对着电脑查这种胃癌化疗药的资料。
“这个药...是你喝的？”
“不...不是，路上捡的，忘记扔了”
“好吧”
-------------------------------------------------
文学社的时光胶囊活动当天，陈浚铭握着钢笔的手在颤抖。信纸被冷汗浸出褶皱，他写下"其实我偷偷参加了全国作文大赛"，却用修正带覆盖了原本的"其实我每天都在和死神谈判"。汪浚熙凑过来要看，他慌忙把信纸折成纸飞机掷向窗外。
纸飞机撞在玻璃上坠落的瞬间，张函瑞突然起身关窗。这个突兀的动作打翻了张桂源的墨水，深蓝液体在陈浚铭的信封上晕染开来，恰好遮住修正带下透出的"胃癌"字痕。
"抱歉。"张函瑞掏出手帕擦拭，布料间掉出半颗薄荷糖。陈浚铭瞳孔骤缩——那是他化疗呕吐时常含的糖果，糖纸背面用荧光笔写着今日药量。
-------------------------------------------------
秋游那日，陈浚铭在山顶民宿的露台找到张函瑞。星空下，他掏出录音笔："如果我爸妈收到这个，就说是我参加朗诵比赛的练习。"夜风裹着远处篝火晚会的欢笑声，张函瑞的镜片蒙着雾气："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是唯一不会哭的人。"陈浚铭把薄荷糖罐放在两人中间，"每次化疗我都数糖纸，数到第三百张那天..."他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
张函瑞拧开糖罐，三百张糖纸在月光下泛着虹彩："明天早餐会有山药小米粥。"他转身时，一片糖纸粘在毛衣后背，像只垂死的蝴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暮色像打翻的蓝墨水般在天际晕染，陈浚铭的书包带在肩头勒出深痕。汪浚熙第三次伸手要帮他提书包时，指尖触到保温杯冰凉的金属外壳——那是张函瑞今早偷偷换给陈浚铭的，里面装着温热的猴头菇米糊。
"真不用送了。"陈浚铭在第三个路口停下，秋风吹乱他额前碎发，露出青紫色的血管。汪浚熙注意到他右手始终插在兜里，那是在隐藏掌心的冷汗，却假装在看路边的银杏树。
"听说西巷开了家糖水铺。"汪浚熙踢着石子往前走，故意让语调轻快得像放学广播里的流行歌，"你上次说想吃的杏仁豆腐..."话没说完就撞上突然驻足的背影。
陈浚铭单手撑在电线杆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书包滑落时露出半盒替吉奥胶囊，汪浚熙弯腰去捡的瞬间，陈浚铭猛地转身，用身体挡住药盒："低血糖犯了，有薄荷糖吗？"
路灯恰在此时亮起，汪浚熙看着陈浚铭含住他递过去的糖，喉结滚动得异常缓慢。糖纸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和张函瑞上周塞给他的那包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体育课时张函瑞总带着同款糖果，而陈浚铭每次从医务室回来，唇色都会短暂地红润几分。
七楼阳台的绿萝垂下枯黄的藤蔓，陈浚铭在单元门前摸钥匙，听见身后传来塑料袋窸窣声。汪浚熙变魔术似的掏出保温袋："我妈做的山药糕，说是给邻居的。"
这是本月第四次"邻居福利"。陈浚铭接过还带着余温的餐盒，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他知道汪浚熙妈妈是护士长，那些松软得无需咀嚼的糕点，那些装在卡通餐盒里的芙蓉蛋羹，都在不动声色地迁就他日渐衰弱的消化系统。
"要看着你吃完。"汪浚熙背靠单元门，脚尖抵着门框。他数到第十七声电梯运行声时，陈浚铭终于妥协地打开餐盒。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的琴弦。
陈浚铭咽下最后一口蒸南瓜时，感应灯突然熄灭。黑暗里传来药盒开合的脆响，汪浚熙的嗓音带着潮湿的夜露："其实我..."话头被电梯抵达的叮咚声切断。陈浚铭几乎是逃进轿厢的，金属门闭合的瞬间，他看见汪浚熙弯腰捡起地上的止疼贴包装。
电梯缓缓上升，陈浚铭的后背贴着冰凉的不锈钢壁。手机在裤袋震动，是张函瑞的短信："明天早餐喝五红粥。"他摩挲着药盒边缘的齿痕，想起傍晚汪浚熙假装没看见他书包里的造口袋。那些心照不宣的沉默，比任何安慰都让人心颤。
阳台上晾着的校服在夜风里摇晃，汪浚熙站在梧桐树下，直到七楼某扇窗户亮起暖黄的光。他掏出在电梯口捡到的止疼贴，背面用荧光笔写着用药时间——正是上周文学社采风时，陈浚铭突然跑去洗手间的时刻。
一片银杏叶落进他衣领，凉得像陈浚铭总也捂不热的手。手机相册里存着偷拍的照片：陈浚铭在课间蜷缩着睡觉，袖口滑落处露出留置针的敷料；张函瑞往他保温杯添药膳汤时，腕间医用胶布的反光；还有上周生物课，陈浚铭实验报告上颤抖的字迹，把"细胞凋亡"写成了"细胞跳舞"。
汪浚熙把止疼贴塞进诗集夹层，封面印着聂鲁达的《疑问集》。他转身走向公交站，影子与无数个昨日的身影重叠。街角药店LED屏滚动着"胃癌早筛优惠周"，红光染红了潮湿的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