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校生
汪浚熙握着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圈,早读课的书页停在《赤壁赋》那一页已经整整二十分钟。晨光斜斜地落在陈浚铭空着的座位上,那里摆着瓶没拆封的胃药——是他昨天偷偷塞进去的。
"听说今天要来转学生哦。"前桌女生突然转身,马尾辫扫过汪浚熙的课桌,"陈浚铭怎么还没来?他昨天不是答应要......"
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晨雾裹着春末的槐花香涌进来,汪浚熙抬头时呼吸突然停滞。陈浚铭扶着门框微微喘息,而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腕间银色手链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那是个穿白衬衫的陌生男生,琥珀色眼睛弯成月牙,正偏头和陈浚铭说悄悄话。
"瑞瑞?"陈浚铭的声音带着惊喜的颤抖,"你不是说要下周才......"
"提前办好转学手续了。"男生笑着用额头碰了碰陈浚铭的肩膀,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汪浚熙手中的铅笔芯啪地折断。他看见陈浚铭苍白的脸颊泛起血色,像冻僵的指尖浸入温水,那种生动是他从未见过的。
教室后排传来椅子倒地的巨响。张桂源慌慌张张站起来,课本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他死死盯着讲台方向,耳尖红得能滴血,却在张函瑞望过来时猛地转身,假装弯腰捡书时差点撞到桌角。
"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班主任敲敲黑板。
张函瑞走上讲台时带起一阵蓝风铃的香味,粉笔灰在光束里跳华尔兹。张桂源注意到他转身写名字时,后颈有颗朱砂痣,随着动作在衣领间若隐若现。当那三个字落在黑板上的瞬间,陈浚铭突然咳嗽起来,单薄的后背弓成脆弱的弧线。
"要不要去医务室?"汪浚熙下意识伸手。
"我陪他去。"张函瑞已经跨下讲台,修长手指覆上陈浚铭的手背,"老毛病了是不是?你总是不记得带药。"他从帆布包掏出保温杯,淡褐色药汤氤氲着热气,显然早就备好。
汪浚熙的手僵在半空。他看见陈浚铭就着对方的手喝药,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颤动的影。张函瑞的拇指轻轻擦去他嘴角药渍,这个动作让汪浚熙胃部泛起酸涩的疼痛,像吞了颗未熟的青梅。
"喂,你觉不觉得......"张桂源不知何时蹭到他身边,校服袖口沾着墨水渍,"那个转学生眼睛特别亮?"他声音闷闷的,目光却追着消失在走廊的两人,"像......像夜光手表?"
汪浚熙没接话。他把那瓶没送出去的胃药塞进书包最底层,塑料瓶身被捏得咔咔响。窗外玉兰树沙沙摇晃,忽然有片花瓣落在陈浚铭的课桌上,沾着晨露,像一滴来不及擦干的泪。
午休铃声响起时,杨博文正在给左奇函的《五三》模拟卷画重点。浅蓝色荧光笔划过解析几何题,在"∴"符号上晕开小小的光斑。
"这道题用参数方程更简单。"他指腹擦过左奇函的手背,立刻触电似的缩回,"对、对不起。"
左奇函咬着草莓牛奶的吸管轻笑,睫毛在镜片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他故意把草稿纸往左奇函那边推了推:"这里为什么取负数范围?"
杨博文闻到他发间飘来的茉莉花香,那是他上周悄悄塞进对方书包的洗发水小样。笔尖在纸上洇出个蓝点,他结结巴巴开始讲解,没发现自己的耳朵已经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突然传来餐盘落地的脆响。张桂源站在食堂窗口前,紫菜汤泼湿了球鞋。他怔怔望着正在和陈浚铭分食糖醋排骨的张函瑞,对方笑着把最后一块排骨夹到陈浚铭碗里,指尖相触的瞬间,他竟觉得那汤汁溅在胸口般灼烫。
"同学,你的饭卡。"打菜阿姨连喊三声,张桂源才如梦初醒。他胡乱刷了卡就往反方向跑,差点撞上端着关东煮的汪浚熙。
"你见鬼了?"汪浚熙扶住摇摇欲坠的萝卜块。顺着张桂源的视线望去,陈浚铭正用纸巾给张函瑞擦袖口的油渍,两人额头几乎相抵。海带结掉进汤里,溅起的热浪模糊了镜片。
那天傍晚的篮球场,张桂源连续投丢三个三分球。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棵被风折断的竹子。场边传来清脆的笑声,张函瑞正踮脚给陈浚铭系散开的鞋带,后腰露出一截白皙肌肤,晃得人眼晕。
"不打了!"张桂源把篮球砸向地面,任它弹跳着滚向灌木丛。他冲进器材室狠狠关上铁门,却在黑暗中看见无数琥珀色的光点,像星星落在深潭里。
汪浚熙抱膝坐在看台最高处。暮色中,张函瑞递给陈浚铭的柠檬茶泛着冷光,吸管上并排挨着的两个牙印,像某种隐秘的契约。他摸出书包里的胃药,一粒粒剥开锡箔纸,却在听见陈浚铭的笑声时,把药片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当晚的梦境光怪陆离。汪浚熙看见陈浚铭化作透明的水母,在深海里被银色的手链缠绕着漂远;张桂源在迷宫般的教学楼追逐闪烁的琥珀色光点,醒来时枕头上一片潮湿;而左奇函在梦中终于鼓起勇气触碰杨博文的指尖,却在对方转身时坠入开满茉莉花的深渊。
晨光再次照亮教室时,张函瑞正在黑板上解奥数题。粉笔灰落满肩头,他转身时露出后颈的朱砂痣,某个瞬间竟与陈浚铭病中泛红的眼尾重合。汪浚熙突然意识到,那抹红色像极了他们错肩时飘落的晚樱,来不及抓住,就已在春风里碎成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