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深夜值班室，杜文骏瘫在转椅上哀嚎：
杜文骏：五百页的《肝胆外科学》！顾老师居然让我三天背完！还不画重点
蒋思佳将热可可推过去，余光瞥见门口颀长的影子。
顾魏：如果患者并发症时你还在翻书找页码
顾魏的声音比手术刀还冷。
顾魏：就是在谋杀
杜医生不敢出言顶撞，毕恭毕敬地听着顾魏教育，意识到自己工作态度不够端正，因此只有低头挨训的份。
顾魏扫过洇透墨迹的纸张，却在转身时放缓语气。
顾魏：蒋医生，明天跟我查房
蒋思佳抱着一叠术后护理手册穿过住院部走廊时，拐角处突然传来争执声，她下意识放轻脚步，看见林之校单薄的身影正拦在顾魏面前，发梢随着急促呼吸轻轻颤动。
林之校：顾医生，我查过《胃肠外科诊疗指南》，胃远端切除术后五年存活率比全胃切除高12%！
林之校将手机屏幕几乎怼到顾魏眼前，文献页面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
林之校：您上个月刚在《中华外科杂志》发表的论文里也提到......
月光从玻璃窗外斜斜切进来，将顾魏的白大褂镀上一层暖色，而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霜，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顾魏：林小姐，这不是学术研讨会
可您明明有把握！林之校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走廊顶灯闪烁两下。
林之校：严医生要把我爸的胃全切了，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再也不能...
顾魏：意味着生存率提高20%
顾魏打断她的话，腕表表盘在袖口折射出冰冷金属光泽。
顾魏：作为家属，你该做的是配合治疗，而不是质疑主治医生的专业判断
蒋思佳看见顾魏垂在身侧的左手突然攥紧，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几分钟前她才在器械室撞见他对着空气练习缝合的落寞背影，此刻那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林之校的哽咽在寂静走廊里格外清晰。
林之校：我爸说手术那天要带着我小时候送他的保温杯进手术室，他说那是他的幸运符...
林之校：可如果连胃都保不住，他要怎么笑着喝我泡的茶
蒋思佳贴着墙根后退半步，却见林之校突然抓住顾魏的袖口：
林之校：为什么您连试都不肯试？
三小时后，蒋思佳在器械室清点缝合针时听见门外传来异响。
透过门缝，她看见顾魏独自站在无影灯下，戴着橡胶手套的双手悬在半空，指尖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颤抖。
顾魏：老师，第七肋间切口…
他对着空气喃喃，额角沁出冷汗。
蒋思佳想起上周整理顾魏档案时瞥见的医疗事故报告：
三年前一台胰腺炎手术，术后患者因迟发性大出血死亡，主刀医生签名栏赫然写着“顾魏”。
“哐当！”
手术托盘砸在地上的声响惊醒了顾魏。他仓皇转身，正对上蒋思佳来不及躲闪的目光。
顾魏：这是梁教授最后的心电图
顾魏：当初粱教授胰腺炎住院，他相信我选我做主刀医生，我也信心十足地打包票一定会治好他，完美的完成手术。
顾魏将平板电脑推给蒋思佳时，指尖在“心室颤动”的波形图上停留良久。
顾魏：但我没做到，尽管手术完成后恢复看似良好，但那天他突然迟发性大出血
深夜的医生休息室里，咖啡机发出细微的嗡鸣，他讲述往事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手术钳。
顾魏：那天他说想吃师母包的荠菜馄饨，我说等拆线就带他去城西老店
顾魏忽然挽开袖子领口，露出一道淡疤。
顾魏：这是老师临终前抓的，他以为抓住的是师母的手
蒋思佳将温热的栀子茶放在他手边，茶香混着消毒水味氤氲开来。
她想起自己刚轮转到胃肠外科时，曾见过顾魏站在器官捐献宣传栏前，用酒精棉片反复擦拭“生命延续”四个字。
蒋思佳：所以你一直不答应林之校，是因为无法保证在为林建国手术过程不出任何问题
自从那件事情过后，顾魏再也不敢迈进手术室，甚至不敢触碰手术刀。
顾魏转动着茶杯，釉色青瓷上映出他自嘲的笑：
顾魏：完美主义是外科医生的癌症，而我…已经是晚期
蒋思佳：这很正常，每个医生都或多或少有完美主义强迫症，我也有
蒋思佳：但因为顾医生你是个能够掌控全局的人，而正是你的这种性格，会经常觉得自己能够凭借力量改变整个世界，所以当出现问题时，你的责任感会越来越大，无能为力的感觉也会比普通人更加强烈
蒋思佳的语气无比认真，她看向顾魏眼神炙热，那里面好像有一团火，顾魏觉得自己也要被点燃。
蒋思佳：顾医生相信我，只要迈过心里的那道坎，就会发现前方还有大好光明
蒋思佳：顾医生你要知道你属于天赋型人才，如果换作是我有这样的先天条件，肯定会迎难而上，目标是站在世界级的舞台，突破更加艰难的医学难题
听到蒋思佳说自己是天赋型人才，其实在他的心里蒋思佳也是她自己说的天赋型人才。
人生不如意太多，比如顾魏也从未想过他会亲手毁了恩师，一场术后大出血，自此阴阳两隔。
蒋思佳在更衣室打开了顾魏的储物柜，最底层压着泛黄的手术记录，梁教授的名字被晕开的水渍模糊了边角，旁边贴着张便利店收据：荠菜馄饨两份，总计38元。
她将晒干的栀子花瓣夹进顾魏的排班表，花瓣上抄着希波克拉底誓言片段：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力所及，遵守为病家谋利益之信条。”
第二天查房时，她看见那片花瓣被小心地塑封起来，插在他胸前的口袋。
林之校仍在走廊追着严医生争论术式，而顾魏站在窗前凝视自己的双手。
蒋思佳捧着患者餐经过时，听见他低语：
顾魏：明天给3床加一组肠内营养
蒋思佳：好
她轻声应答，白大褂口袋里栀子香静静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