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帖忽来再临天启
南宫春水离去后,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在雪月城过了一个月的安生日子,但一封信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安生。
那是一封来自天启城的喜帖。
千里之外的南诀。
草庐之中,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走了出来,他已经背好了行囊,拿好了佩剑。
“北离,天启城,很快就要再次相见了。”
天启城。
景玉王府。
虽然距离婚期还有半个月,但是王府上下已经尽是婚宴的氛围了,不过是个侧妃罢了,原本不应该有这么隆重的婚宴,但据说景玉王府尤其宠爱这个还未入门的侧妃,以至于早早地就已经把她接入了府中。
王府一座僻静的后院中,还未过门的景玉王妃坐在石桌上,抬头呆呆地看着天空,她像是在问别人,也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会来吗?”
院中除了他以外,还有那个配着竹剑的少年洛青阳,洛青阳听到了她的问题,却没有回答。
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但洛青阳知道,就算他来,结局也早已经注定了。
“我希望他来,也希望他不来。”虽然没有人回答她,但景玉王妃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来了就证明我没有被辜负,可他来了,我怕最后的希望也从此没有了。师兄,我是不是有些自私。”
洛青阳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竹剑,几乎就要把整个剑柄都捏碎。
“如果当年蒙上面就好了,就不会被他看到了。”景玉王妃叹了口气。
洛青阳轻轻摇了摇头,光蒙上面又怎么足够,光是那一双顾盼生兮的眼睛,就足以倾倒众生啊。
皇宫。
御书房。
太安帝与大监浊清公公相对而坐,正在对弈。
“影宗宗主和皇室结姻,这种事自我北离建朝以来,一次都没有出现过,但瑾儿向我提亲的时候,孤还是同意了,你觉得是为何?”太安帝落下一子,轻声道。
浊清大监摇头道:“圣上之心,奴才怎能揣测得到?”
“和孤在这边何必说这些场面话,你心思素来最重,你会猜不到?影宗护卫皇城多年,自建国就开始,由八柱国之一的易将军所创,但是影宗必定只能生活在暗处,而且总是干着操刀的事,易将军当年衷心为国,从无二心,但是忠心一代传一代,能有几代?”太安帝冷笑一声。
浊清大监缓缓落下一子:“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未有过二心。”
“有过二心的,当年孤为什么能当上皇帝?影宗帮了不少的忙。”太安帝笑了笑,“他们早已经不是纯粹的萧氏守护者了,他们早就涉入了党争。上一代孤选择了他们,这一代瑾儿选择了他们。”
“结党营私,是杀头的罪。”浊清大监眉头微皱。
“除了开国先祖,谁不是靠党争获得的皇位?”太安帝冷冷地望了浊清一眼,“既然瑾儿选择了这一步,那孤就推他走这一步。别太过分就行了。”
“那青王殿下那边?”浊清大监试探着问道。
“他最近似乎消停了很多,这样也好,孤就给他一片封地,让他远远地离开天启城。瑾儿可能会杀他,但风儿不会。”太安帝笑了笑。
“殿下似乎尤其喜欢琅琊王殿下?”浊清大监幽幽地问了一句。
太安帝放下了棋子,微微侧首:“你在揣测孤的心意。”
浊清大监立刻站起,往后退了一步,跪倒在地:“奴才不敢。”
伴君如伴虎。
“那位落璃可有什么新的消息?”浊清大监赶紧回道:“查不到来处,亦未曾查到与皇室有何过节,态度不明。”
太安帝看着盘中的棋子,冷冷道:“我可不信她的态度,一个如此年轻就上了冠绝榜四甲的人,不得不防。这人成长起来,若为敌,必成心腹大患。你多盯着,有机会,就别让她出现了。”
“是。”浊清大监皱眉,这是容不下她啊,也是,帝心难测啊!
学堂之中,萧若风和雷梦杀正在比试。
“别老用那几招自创的剑法,拿出你的看家比试,裂国剑法。”雷梦杀一指弹飞了萧若风的长剑,悠然道,“说真的,你那几招什么天下第三,天下第几的,让我媳妇看到了,可得好好笑话一番。太搬不上台面了。”
“我萧氏祖传的裂国剑法,可是我压箱底的功夫,就被你这么轻而易举看去了,太亏了。”萧若风长剑一放,一收,长风划过,从雷梦杀的鬓边擦过。
“先生回你的信了吗?”雷梦杀足尖在萧若风的长剑上一点,随即高高掠起,一拳挥去。
萧若风往后退了一步,眼见雷梦杀在原地打出了一个大坑,长剑一旋,将烟尘破去:“先生没回,百里东君回了。”
“他说啥。”雷梦杀手指一弹,一颗霹雳子飞掠而出。
萧若风将那霹雳子打到一边轰然炸裂,收了剑退了一步:“他半句没提婚事,就说回天启之后要和我们好好切磋一番。”
“看来从先生那里学到了不少本事。”雷梦杀笑道,“不过他还不知道,在天启城会遇见自己的父亲吧。”
“我不想把东君牵扯到这件事情里,但他毕竟是镇西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有些事情避免不了的。而且还有那位落璃姑娘,她若凑上一脚,这事就麻烦了。”萧若风叹了口气。
“还真有可能,那位落璃姑娘如此护断,断不会让百里东君出事。”雷梦杀转而道:“听闻那雪月城外一战,先生亲自承认落璃姑娘为仙人,你觉得这件事是真是假?”
箫若风轻轻摇头,想起此前与这个姑娘的几次相遇,缓缓道:“若她真成了琴仙,百晓堂不可能不报,当日姬若风可是也在现场。可即便她未成琴仙,能与先生相战,虽败亦不是细软之辈,那可是横揽良玉榜首甲和冠绝榜四甲的存在啊!”
雷梦杀叹气,怎么就碰到了这么厉害的人,年纪比他们小,这境界更是比他们高多了。
“你不是探过她的态度吗?你觉得她是敌是友?”箫若风抬头望天,很是惆怅,“未知,可能是敌也可能是友,得看最后的牵扯。”
雷梦杀明白了,就是看她怎么想了,那还真是不确定啊!
千里之外的乾东城,一辆马车带着几十骑骑兵正在缓缓出城。
温络玉与镇西侯百里洛陈站在城头,目送着他们离去。
“只带着这几十骑去天启城,真的没有问题吗?”温络玉的言语中带着几分忧虑。
百里洛陈仰头道:“当年我横扫这片大陆的最开始,身边只有九个士兵。”
“成风一直想,他这样做,是不是让自己的父亲失望了。”温络玉柔声道。
百里洛陈沉吟了许久,随后摇了摇头:“成风没有做错,如果他没有我当年的本事,那么就永远躲在这里不要离开,但如果他更胜于我,他理应去拿自己的天下!”
温络玉愣了一下,随后轻叹一声:“要是成风听到,他会很高兴的。”
“成风一直渴望超越我,这种渴望会让他变强,也会给他带来危险。”百里洛陈皱眉道,“他需要一直保持冷静。”
温络玉点了点头:“对了,据说李先生也会带着东君去天启城。”
百里洛陈沉声道:“不可能的,李先生这一生都不会回到天启城。”
“为何?”温络玉一愣。
“没有为何,但是我知道。”百里洛陈转头,“因为他和我说的。”
温络玉也转过了头,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女子,红衣如火,面容绝色。
一个是男子,白衣如雪,儒雅俊秀。
“世子妃好,我叫南宫春水。”白衣男子微微俯身,“路过此地,我与侯爷也算是旧友,来此与他叙叙旧。”
温络玉习武多年,一眼就看出了眼前这白衣男子的不同寻常,而白衣男子也丝毫没有隐藏自己实力的意思,一抬首,便是睥睨天下的意思。
月明星稀。
洛青阳一个人走在僻静的大街上,两旁店铺都已经关了门,他走到了一座火神庙外,忽然大声道:“出来吧。”
戴着恶鬼面具,一头白发飞扬的男子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上次我与你说,只要想要找我,找个破观烂庙随便大喝一声,我就会出现,你还真当真了。”
“你为什么找我?”洛青阳低声道。
“因为你很有趣,我们百晓堂对任何有趣的人都感兴趣。二十年后的天下三甲,应有你一席之地。”面具男掏出一个本子,上面画着洛青阳拔剑的样子,“好了,你的问题问完了。那么该问我的问题了,你为什么找我?”
“帮我送一样东西给别人。”洛青阳沉声道。
面具男笑道:“我们百晓堂情报通天,但送东西这事,却很少做啊。”
“你可以提条件。”洛青阳认真地说道。
“那你以后要为我做一件事。”面具男回道。
“可以。”洛青阳点头。
“你不问是什么事?”面具男问道。
“不必了。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让做的事,我必定不会拒绝。”洛青阳伸出手,“所以,成交?”
“你的话真的很少。”面具男伸出一只手,与他拍了一下,“成交。”
“这个卷轴你拿去。”洛青阳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递给了面具男,“交给一个叫叶鼎之的男人。”
面具男接过了卷轴,作势便要打开。
长剑瞬间出鞘,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不能看。”洛青阳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过是天启城影卫的护卫图,我百晓堂有一份比你这更详细的你信不信?”面具男将卷轴放了下来,随后伸出一根手指,将那柄剑轻轻拨开,“要不送我们百晓堂的那一份?”
“就送这份。”洛青阳看向面具男。
“好好好,怕了你了。”面具男退了一步,晃了一下手中的卷轴,“那就送这一份了。不过你这可是杀头的罪哦。”
“你的话真的很多。”洛青阳把方才面具男说他的话还给了对方。
面具男耸了耸肩,转过身:“看在你和我的交易这么爽快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情报吧。”
“叶鼎之已经离开南诀了,正在一路奔向天启城。不出意外,那一日他一定会出现。”
洛青阳也转过身:“我知道的。”
他知道那个男人,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一定会回来的。
“天启城,我回来了!”一声怒喊忽然在天启城的上方炸响。
与此同时,一身青衫,骑着火红色烈马的百里东君策马在长街上奔驰,司空长风和落璃则悠悠然然地跟在他的身后,没有追上去,两人只是笑了笑,随后往西面的方向扭头看了一眼。
“谁在天启街头纵马!”寻街校尉怒喝一声,持着剑拦了上去。
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天启城纵马扬鞭了。也因为上一次这个年轻人一马观城的时候,是学堂李先生为他执鞭。
百里东君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天启城中纵马的时候,还是被李先生拦下来的。可是现在天启城没有李先生了,谁还能拦我?
“谁还能拦我!”百里东君一挥马鞭,直奔学堂而去,忍不住把心中的那句话给喊了出来。
直到一道白影落下,把百里东君直接就从马上拉了下来,那白影将百里东君随手丢在了地上,随后打了个呼哨,那匹原本有点发狂的火红色烈马顿时安静了下来,奔出几步后又转头走了回来,甚至发出了一声雀跃的嘶叫。
“虽然是匹马,却比地上这个畜生有良心。”白衣人伸手摸了摸红色烈马的头。
百里东君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白衣人一眼,惊讶大过惊喜:“百里成风!”
“百里成风也是你叫的?”百里成风伸手重重地在百里东君脑袋上打了一下。
追着百里东君赶来的寻街校尉原本见百里东君被人拉了下来,正准备上去抓他,可看了一眼那个白衣人,都立刻停下了脚步。
这个人,他们也认识。
三日之前,天启城对其的到来举行了极其盛大的欢迎仪式,三位小王爷亲自相迎,这可是外宾使臣到访都不一定会有的礼遇。至于这个人的身份,也很快的就在天启城传开了。
镇西侯府世子。
镇西侯是如今北离仅存的一位一品军侯,而百里成风是镇西侯唯一的儿子。
镇西侯的名声有多响?虽然很多年他都没有现身天启城了,但是杀神的名号,依旧很响。
“世子爷。”为首的校尉急忙行礼。
“你们是要抓他?”百里成风指了指百里东君。
校尉犹豫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文官二品,武官四品以下都不得在城中纵马。”
百里成风笑了笑:“这人没有官职。”
校尉还摸不透镇西侯世子和这个年轻人的关系,一时有些骑虎难下。
“百里成风,是不是老爷子没有来,所以你敢这么嚣张!”百里东君指着百里成风怒骂道。
“父亲的确没有来,而且还在乾东城,你最好消停些,不然你搬救兵也来不及。”百里成风笑道,“天启城的大牢,不知道比起侯府得暗房,哪个更舒服些。”
百里东君犹豫了一下,忽然展颜一笑,非常乖巧地冲百里成风喊了一句:“爹。”
这可吓得寻街校尉虎躯一震,立刻躬身道:“原来是侯爷的家事,那我们这边就不打扰了。”说完之后不得百里成风反应,一挥手带着身后的人一溜烟地跑了。
百里东君见他们一走,神色立刻一变,冷笑道:“世子爷好大的威风。”
“这威风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千里之外那个老头子的。”百里成风瞥了他一眼,“既然遇到了,就走吧。”
“去哪儿啊?”百里东君一脸困惑。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天启城?和你一样,参加景玉王的婚礼。萧若风邀我们先去学堂一聚,看你这架势,不也是去学堂?怎么,还要装作不认识?”百里成风冷哼道,“在乾东城你可以乱来,可这是天启城,你给我老实点!不然不用我动手,你爷爷也得收拾你!”
司空长风和落璃从马上跃了下来,两人牵着马走了过去,司空长风看到百里成风,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落璃也轻轻行了礼。
司空长风从小听江湖故事长大,这位世子爷少年时跟着百里洛陈四处征战的事迹他也听了不少,自然不敢和百里东君一般造次,反而是十分敬重的。
“你们是东君的朋友?”百里成风问道。
“晚辈司空长风。”司空长风垂首道。
“晚辈落璃。”这让百里成风有些诧异的多看了几眼她,能上冠绝榜四甲的落璃,这百里东君交的这个朋友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一起走吧。”百里成风挥了挥手,转过身,拍了一下百里东君的背,“遇到我这么不开心?离家半年多了就没点思乡之情?”
“思念爷爷,思念母亲是有的,思念你就没了。”百里东君做了个鬼脸,流露出了几分孩子气。
百里成风摇了摇头:“自作孽啊。”
若说溺爱,百里成风对这个孩子也是极其溺爱的,并不比自己的父亲百里洛陈要少半分,在百里东君十岁之前,两个人的相处不像父子,更像兄弟,以至于百里东君后来也就越来越不怕这个父亲了。后来百里成风意识到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养出一个败家子的时候,却也晚了,自己不管怎么假装严厉,假装发怒,都不会被这个儿子放在眼里。不过方才他拍了几下,探了一下百里东君的武学根基——
果然,既然姓了百里,就怎么可能成为败家子呢?
“你和老爷子不是最讨厌天启城吗?不过是个王爷娶侧妃,你大老远跑来干嘛?”百里东君漫不经心地问道。
百里成风冷笑:“不过是个王爷,你这话被别人听到,恶意宣扬一下,就是满门抄斩的罪。”
“放心,在他嚼舌头前,就被我斩了。”百里东君拍了拍腰间的剑,“我现在武功还不错。”
“于是就被我一把给拉下来了?”百里成风耸了耸肩。
“你那是偷袭!做不得数!”百里东君怒道。
“难道一个人想杀你,还会事先跑到你的面前,大喊一声我要杀你吗?”百里成风回道。
司空长风一路只是笑着,没有说话,只觉得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着实有些有趣。
落璃也很安静,只是静静的观望着整个天启城。
三个人就这样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走到了那座宅院之前,远远隔着,就能闻到一股书墨味。
百里东君抬起头,看着上方“稷下学堂”四个字,吸了吸鼻子,闭上了眼睛:“感觉做了场梦,又回到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