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雪月一诺倾言
雪月城外
落璃背着琴盒，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城墙外，身后是层层叠叠的森林，面前是灯火通明的城池，而她一袭浅紫色衣裙，在夜晚的寒风下四散飘荡，连带着头上的青丝也随风飞扬，那一抹身影怎么看都有些孤寂之感。
黑暗无人之时，落璃的情绪外露了一些，她盯着眼前这座雪月城，眼中是满满的复杂，衣袖下的素手早已紧握成拳。
她曾尝试过，向那座城池走近，可她一共走了三步，就怎么也走不下去了，她抬不起沉重的步伐，跨不过心里的坎，说不服现在的自己，她终究踏不进那座雪月城。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落璃的身旁，盯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雪月城，出声道：“你都在这里从白天站到黑夜了，为何不进去呢？”
有这闲致看着她从白天站到黑夜的人，也就只有盯着她的百晓堂的人了，他也是不嫌累，亲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是我不进去，而是我进不去。我曾许下一诺，此生不再踏入雪月城半步。”落璃带着清冷且夹杂着忧伤的声音传来。
姬若风有些惊讶的传过视线看向她，“刀劈雪月城上关下关两城牌匾，如今又加一个不入雪月城的承诺，你与这座雪月城究竟有什么样的渊源，能让你如此对待。”
落璃静静看着眼前繁华依旧的雪月城，微微叹了一口气，出声道：“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姬若风很少能看到情绪有所波动的落璃，现在的她倒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歹多了一丝人的情绪。
如今已经临近秋季了，一般到了晚上，夜晚的秋风起，吹在人身上，还是有凉凉的温感的，更何况这个人在这里从白天站到了黑夜，将自己至于夜晚的秋风中，终是有点冷的。
“夜风凉了，我在附近有一处庄子，落璃姑娘可愿赏脸前往？”姬若风知道了这人是不可能踏入那雪月城的了，总不能让其一直站在这里吧，那像什么样子。
刚好之前在这附近有一处景致颇好的庄子，想着往后有机会留给自己落脚，如今倒是用上了，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去了。
落璃抬眼对上姬若风的视线，她并没有在他眼中看到其他的意图，仿佛就是随口问了一句，“好。”如此，她信他。
姬若风带着落璃去到了那处庄子，门口没有牌匾，只挂了两个灯笼，“这里也没什么人，我平常也不怎么来，倒是安静。”姬若风一边走在前头，一边解释道。
看着庄子里开得枝繁叶茂的桃花，姬若风觉得心情都好了几分，这庄中景致还是不错的。
眼见落璃不过是扫了几眼那些桃花，便没有再关注兴致不高的样子，姬若风有些不解的问道：“落璃姑娘不喜欢桃花？”
落璃轻轻摇头，“相较于桃花，我更喜欢紫藤花，个人感觉罢了。”紫藤花，这倒是稀缺物种，不过也确实很美。
阁楼上，姬若风推开窗户，一眼望去，底下竟是一整个雪月城，灯火通明的，这位置倒真好，一眼看尽以风花雪月闻名的雪月城。
“这位置怎么样，一眼可望尽雪月城，即便你不进去，也可在此看尽城中之事。”落璃赞赏的点点头，上前几步，来到窗前，一眼就可以望到了下关城的登天阁，好位置。
“谢谢你，姬公子。”姬若风耸了耸肩，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眼见落璃情绪不高，姬若风出了阁楼一趟，回来时手里拿了两坛酒，放在桌子上，介绍道：“漫漫长夜既未眠，不如来喝上几杯，三十多年的醉逍遥，那可是寻也寻不到哦！”
落璃听到是醉逍遥，来了兴趣，来到桌前坐下，盯着桌上的酒，姬若风不过刚掀开一道缝隙，坛中飘出的酒香浓重四溢，伴随着淡淡的梅香，围满了整个阁楼，单以此味便知必是好酒。
“醉逍遥，我记得这酒自酒老爷子去世后，便再无人能酿，你这酒若是他酿的，可不止三十年了，当真舍得拿出来挥霍。”姬若风置若罔闻的将酒坛里的酒倒在杯中，杯子放到落璃面前，“好酒自要和好的人分享，落璃姑娘，尝尝。”
闻言，落璃心头一颤，倒是听话的拿起了酒杯，置于鼻下，伴着梅香的酒香钻入鼻腔，未喝便觉微醺了，启唇饮尽，醇厚的酒香在口中弥漫，虽是清新的梅香，但口感可带着辛辣，滚落喉咙间夹杂着烧感。
落璃一杯入喉后，眼睛一亮，言了一句，“好烈的酒，倒是第一次喝如此烈的酒。”
姬若风闻言，潇洒的一同喝尽杯中的酒，满足的点点头，自豪道：“那是，醉逍遥本就是烈酒，喝的就是逍遥于天地之间的感觉，也只有它才足以称之为酒中极品。”
落璃点点头，同意姬若风的话，抬手给自己倒满一杯，仔细品尝了起来。
说真的，这是她第一次喝如此烈的酒，哪怕上一世她喝过百里东君酿的那么多酒，终究没有一样烈得过这醉逍遥。
她很喜欢这醉逍遥在口中的辛辣之感，也很享受它在喉咙间的烧感，那是她喝其他酒得不到的感觉。
两人举杯共碰，又是几杯下肚，姬若风见落璃放松了不少，便跃跃欲试的开口询问道：“长夜漫漫，举杯共饮，落璃姑娘何不倾述一番愁肠，我必会是一个好的听者。”
落璃酒杯已经抵到唇边了，听了姬若风的话，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目光，落璃无奈的将杯中的醉逍遥饮尽，开口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吃亏，这可是三十年多年的醉逍遥，难遇亦不可求，既然舍得用它来换我的故事。”
姬若风自觉的给落璃倒满酒，“那是，你的故事千金难求，我可是江湖百晓，可不得抓紧抓紧。”
姬若风说的话是真有意思，落璃不免轻摇了一下头，这人锲而不舍的性子倒是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的执着于此。
“姬若风，你当真想知道我与雪月城的故事？”
“当然。”姬若风坚定而认真的回答道。
落璃放下手中的酒杯，直接将那一坛醉逍遥抓了起来，移步到窗前，素手一掀，那坛酒开了，落璃举起酒坛，动作潇洒利落到到入口中。
动作干脆利落，坛中之酒一滴未溢，皆入了她的口中，她做起这般动作形象倒是没有粗犷之感，反而多了几分潇洒洒脱之感。
姬若风也弃了酒杯，与她一样，抱坛品酒，果然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当初李先生拦我之时，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姬若风知道，落璃说的是之前刀劈天启牌匾那件事，李先生会问这不稀奇，就看她怎么回答了。
“当时，我说的是，这世上有两座城我最不喜欢，一座是天启城，一座是雪月城。”落璃言到此，举坛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让口中的辛辣之味让自己清醒一下，继续道：“李先生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他的是因为一座城曾困住了我挚爱的一生，另一座城曾毁掉了我挚友的全部，我放不下也忘不了。”
姬若风要给自己倒酒的动作僵住了，他有些惊奇的看向落璃，她刚才的话中意思过于明确，这让他有点惊恐。
挚爱，挚友，不用想他都可以猜到指的是谁了，就是这里面的信息量有点大，他有点不敢信。
见落璃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姬若风有点头疼，这信息量太大了，不好消化，他猜到了这件事会很严重，但没猜到会是这么可怕的发展。
不行不行，不能纠结这个问题，还没到时候，她敢说他还不敢听呢！
姬若风赶紧转移话题，“既然这天启城落璃姑娘都进去了，为何这雪月城你踏不进去？”还是回归问题本身，别再给他来个大的了，他薅不住啊！
落璃欣赏完姬若风瞬息万变的表情后，心情也变好了一些，叫他如此锲而不舍的追着她求这个答案，有时候有的答案他还暂时要不起的，何必如此执着。
“天启城是不得不踏入，但雪月城是踏不进去。”落璃一边灌酒一边倾言道：“你应能察觉到我身上的伤久久未愈，也能猜到我的伤非外力所能治愈，原因也在于此。”
姬若风确实察觉了落璃身上的内伤，从一开始他见到她开始，就没有丝毫痊愈的迹象，这种伤势本不棘手，但若牵连心境问题，就不是外力能够治愈的了。
可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猜测而已，可如今落璃却是光明正大的承认了，还真让他有点不适应，怪不得她只让他排在冠绝榜四甲，原因在此。
“你心境有缺？”
“差不多，在柴桑城顾府抢亲时，我就已经失控过一次了，若我要执意踏入那雪月城，我一定会再次失控的。”落璃的语气中隐隐带上了讽刺和忧伤，那是他从未听过的语气。
姬若风沉默的盯着眼前已经有了一丝醉意的落璃，第一次感到有些迷茫，他是比任何人都在意她身上的秘密，但在他从她亲口言说中了解这些，倒是让他有些不知所谓。
哪有人如此直白的告诉别人，自己的软肋的。
而且他可是天下百晓唉，那个贩卖天下消息的百晓堂堂主，只要出得起价格，他便卖得出消息的存在啊！
“你知道我是谁吗？这些事就这么明晃晃的告诉我，也不怕把自己陷入险境。”姬若风无语的讽刺道。
落璃灌酒的动作不停，平常平静而清冷的眼神随着醉意的沾染，竟是波澜起伏显现了几分，她轻轻一笑，眼中竟是满满的坚定，“我知道，你不会说的。”
那眼中浮现的明晃晃的坚定和信任，炙热的差点灼伤到姬若风自己，这人怎么感觉那么了解他的样子。
“姬若风，我想告诉你的事，我会说，我不想告诉你的事，别问。”落璃接着开口，认真而庄重道。
难得啊！一向平淡清冷的她竟在自己前面有了不一样的样子，据他了解，这姑娘除了在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面前不太一样之外，平常对人可都是一致的。
没想到，他竟成了下一个例外。
“行，看在你如此相信我的份上，这件事我答应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落璃又松了下去，继续对着酒坛口喝。
见她喝得那么急，姬若风怕她醉过头了，伸手拦了一下，“慢点喝，这酒很烈，等会就真喝醉了。”
落璃动作顿了一下，带着醉意的她，恍惚带入了上一世的情绪，看到眼前的人是她曾经为数不多信任的朋友，她有些委屈和难受。
情绪低落的她有些蔫乎乎的，讽刺道：“太久未醉过了，我倒是希望真能醉倒一场，能有一场安眠。”
姬若风立刻就察觉到落璃的情绪不对，清醒状态下的她绝对不会有如此示弱的状态，恐怕她是真的有些醉意了。
总感觉这样的她太沧桑和孤独了，仿佛她经历过很多很多不好的过去一样，徒留她一人承受最后的结局，不能说不敢忘。
姬若风收回了拦她的手，用酒坛与她碰了碰，“喝吧！想醉就醉。”
对上落璃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睛，姬若风微微摇头，得了，今晚肯定是不醉不休了。
也罢，好久未遇到那么有意思的人，与她醉上一场又何妨。
最后，姬若风半醉之时，见落璃已经醉到在席上了，只好兢兢业业的取下她手里抓着的酒坛，都快见底了，这可是陈酒啊，这酒量也是没谁了。
取来一件白色的狐毛披风盖在她身上，将大开的窗户关上，收拾完屋里的东西，这才离开这个房间。
在关上房门之时，姬若风看着静静睡过去的落璃，或许她真该醉一场，每次见她总感觉她身上藏了太多事，压得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的感觉不会错，他与她必然有很深的羁绊，他本不相信那些鬼魅的传说，但若真落在他和她身上，只要是她说的他都信。
“落璃啊落璃，我还真有点好奇曾经你我之间的故事了。”姬若风摇头感叹道，慢慢合拢房门，离开了。
席上本该睡去的人，呢喃了一句，“姬若风，朋友是要说出来的。”
可惜这话散在了风中，无人听到。
落璃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已经有几十年没有醉到过了，今日这一觉睡得真好，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推开房门来到院里，落璃一眼就看到了院中两边的紫藤花，她记得昨夜经过之时，这庄子中种的都是桃花，也不过交杂着几株梅花，可没有这紫藤花。
落璃走上前，看到那树根上新鲜翻动过的泥土，不免有些失笑，怎么那么幼稚，她说喜欢紫藤花，这人直接铲了原本的桃花换上了紫藤花，也是不嫌累。
这么粗壮的树干，起码是种了十几年以上的，也不知道这人从哪里挖来的。
“醒了？”声音从身后传来，落璃转身看过去，姬若风伊在院门口，她发现了，她每次见到他都是没有带面具的，夕阳照在他身上，给他渡上了柔光。
“从哪挖来的？”落璃指了指院子里两边新种上的紫藤花，玩味的询问道。
姬若风看了一眼那紫藤花，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接触落璃的视线，嚷嚷道：“这不是看在隔壁山上长得好看，便顺手挖过来了。”
落璃只觉得好笑，就这理由他也是敢说，他倒是去隔壁山上再挖一颗过来看看啊！编也不编一个可信一点的理由，她都没法说服自己相信。
“怎么？怕我杀你灭口啊？这般贿赂我。”姬若风也不进来，在院门前笑意盈盈的，接上话茬，“那这位仙子，你还满意不？”
落璃仔细看了看那两颗紫藤花，长得枝繁叶茂的，花开得也是层层叠叠的，美不胜收，香味也是清新而悠然的，不免给面子的点点头，“还不错。”
抬眼对上姬若风的视线，两人皆是笑了出来。
他们的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既然想问的人满意了，就这样，在这院子里，两颗紫藤花便在这里落地生根了，为这座庄子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