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许曼楠(下)
但是我做梦都没想到,她真的救了我。
几个我从未见过的中年女性走进厕所,面容严肃又威严。明明那些霸凌我的人不怕老师,可见到那几名中年女性,全部噤若寒蝉。
看见我,那些中年女子的脸色全部难看起来,大抵是我现在真的太狼狈了,最前面的中年女子对着那些人沉声道,“你们,全部和我去德育处一趟!”
为首的人面色铁青的死死瞪着那名女孩,她却视若无睹,几名医务室的人员快步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
路过那名女孩的时候,我抬眸看她,嘴唇动了动:“谢谢你。”
她微微一愣,然后对我展颜一笑。
医务室里,医生一边皱眉叹息一边简单察看我的身子,为我简单处理一些皮外伤:“你的伤疤实在是太多了,不止外伤,这里,骨头都变形了,我不好大面积帮你打理,一会儿让家里人送你去医院吧,再不及时治疗,会留下永久性伤害。”
我低着头,声音很低:“……我没有家人。”
“我送你吧,刚好我也要去医院做体检。”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看见一张笑颜明媚的脸颊,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风轻拂过她的发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柔和的光晕。
不是同情的,不是可怜的,不是施舍的,只是温和的看着我,平等的对待,询问我的意见。
自从我来到这个学校,见过太多美人,也见过太多像她那样漂亮的眼睛,那些戴着新款美瞳的,画着精致靓丽眼妆的,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这么明亮澄澈的,出自灵魂美的眼睛。
我会一辈子记住那一幕。
“我叫盛若阮。”
从那以后,我慢慢和她熟起来,一部分是因为她是第一个救我人,我自然对她亲近又感激。还有一部分……是我的小心思在作祟,因为和她多在一起,我不会再挨打了。
她意识到我对她的靠近,也毫不留余力的帮助我,生活、学习。我的学习基础原本就好,现在没了校园的欺凌,又有她的帮助,短短半月回归正常水平,成功在期末考试保住自己的名额。
她有三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她们一起出去玩时,看到那三个打扮漂亮阳光的女生,她们的笑容温暖灿烂,如此明媚。和我像是不在一个世界。
不,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她们有能力也有经济在私立初中,她们的家庭幸福美满,不像我……我这般想着,黯然退后一步。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拉住我往后退的身形,我一愣神,四张笑盈盈的脸庞映入我眼帘。
“干嘛呢,一直沉默,走啊,请你喝奶茶!”
“哇,你就是阮阮说的许曼楠啊,长得好好看,好好看!”
“别理那一见美女就猥琐的傻瓜,我请你吃炸鸡!”
“?你干什么周妯,我也要牵她手!”
“你们小声点啊……公共场合,你好啊,我叫唐玥,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
我们确实成为了好朋友,她们对我很好,并没有因为我的出身瞧不起我,也不会因为我的情况而同情特殊对待我,嗯,只有林清寒在特殊情况下会一脸老母亲怜爱的摸摸我脸。
“你那爹真不是东西,呜呜呜,来,让妈妈好好疼疼你。”
我:“……”
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或许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那时候,我的生活在一点点变好,抛却家里的不堪,再没有人欺凌我的时候,凭借优越的外貌和成绩,我在学校越来越出名,受关注。
我真的很感激盛若阮,我知道,不是谁都有站出来的勇气,她们没那个好心,更没那个背景。
后来,我拥有了奖励丰饶的奖学金,代表学校去参赛,那人脸识别高级的五星酒店,我从来没见过的果酱泡芙,精致的中西早餐,旁人艳羡的目光。
这是我想要的未来。
我曾经将对一切的渴望隐没在沉默寡言的外表下,但盛若阮救我的同时,也拯救了我那颗燃起希望后更加猛烈的野心。
因为遭受过欺凌,所以,我再也不想去回到那样的生活。
我渐渐习惯旁人羡慕的目光,老师欣慰的微笑,朋友友好的相待,习惯迎接我的都是鲜花与掌声,就像盛若阮她们一样。
我似乎也脱离了苦海,面临光明美好的生活,成为了和盛若阮她们一样的人。
可是为什么这可恨的现实总是不能让人如愿。
像往常一样,我和若阮他们一起回宿舍,在分叉口时,我脚步一停,目光凝在一处。
戴着黑帽子口罩的男人偷偷摸摸站在不远处校园绿植那块,即使大量绿植隐藏他大半身形,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许泰鸣。
我定在那里,浑身一冷。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早就申请了住宿,已经很久没回到那个不算家的腐烂地方。
许泰鸣帽子下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种眼神让我感到恐惧,颤栗。一半是骨子里对他不堪品行的清楚,一半是我害怕他要毁我的人生。
如果说这世界上谁不想我好过,我这个亲生父亲一定排第一位。
盛若阮:许曼楠,你怎么站着不动?这么晚了,赶紧回宿舍啊。
我听见自己说:“我没事,你们走吧,我想起我有东西落在教室,我要去拿一下。”
她们并不担心,毕竟这里是学校,安全的很。
我慢慢往许泰鸣那里走,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会跑进学校!?”
许泰鸣戴着口罩,但我清楚知道他笑了,狞笑了一下。
然后他一把揪住我头发,声音阴冷:“怎么,混好了?抛弃你老子啊?”
“两三个月不回家,许曼楠,你胆子肥了不少啊!这学校的防盗系统真她妈严,老子费了好大劲才进来的。”
我愤怒的挣扎,“你到底要来这里干什么!”
他紧紧揪着我头发,力道大得快把我头皮扯下来,我看着他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把屏幕里的照片怼在我面前。
我瞳孔放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许泰鸣的桎皓,一种埋藏已久的滔天恨意和对自己声名可能被毁的恐惧卷袭我。
我浑身发抖:“你……你……”
许泰鸣咧嘴一笑:“你说这些照发出去会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却难抑身体的颤抖,恨意化作熊熊烈火。
灼烧得我心口都在痛。
我感觉我要疯了,被眼前这个男人逼疯的,看到那些隐私照片的一瞬间我甚至想拿刀和他同归于尽。可我又突然很冷静。
我扯了下嘴角,突然不怕他了,笑着问他:“说吧,你拿这些照片,想威胁我做什么。”
“退学绝对不可能,哪怕我死在这里。”
大概是看见了我眼底的决绝,许泰鸣冷哼一声,“没让你退学,给我50万。”
我觉得可笑:“我哪里有那么多钱,你天天赌博又没工作,有脸来找你成年都没有的女儿要钱?”
许泰鸣怪笑一声,晃了晃手机,屏幕里少女的照片深深刺进我的眼睛。
鲜血淋漓。
我静静看着他,想。
这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拍的,没遇到盛若阮前我的人生就是一摊烂泥,黑得透顶。每天过得心惊胆战,回到那个小巷子里的屋子睡觉连门都要锁,可那只是害怕醉酒的许泰鸣会半夜回来殴打我而已,我没有想到他会为了钱这么没底线。
这么恶心。
但是我一定不能让我的人生毁在他手里,碰到过光的人再也没有办法忍受黑暗。
我要往上爬,我要得要我想要的一切。
为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她们说我野心勃勃,我承认。
许泰鸣走了,那天,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脑海里掠过我前十五年不堪回首的人生。又掠过那四张明媚的笑颜,还有这短短一年内梦一样的经历。
最终停格在刚刚许泰鸣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搞不到那么多钱,不过你可以。”
“你知道和你玩的那四个女孩家里多有钱吗,用点手段搞过来,我给你三天时间,第三天晚上十二点这个地方见,没看到钱和人,照片我就发到互联网上,还有你们学校的论坛上。”
—
我没那么天真,50万,多庞大的数字,限死了三天之内,谁也救不了我。
我目光空洞地盯着未翻一页的书。
“许曼楠,运动会你有有报名吗?”
我恍然回神,看见四张笑吟吟的脸颊。
盛若阮指了指林清寒:“她疯了,去报名3000米跑步。”
周妯扯了扯嘴角,一脸无语:“林清寒这个体育白痴,脑子不知道怎么好好的抽掉了,去报名这个,等着看她下午从操场躺着出来吧。”
林清寒愤愤盯着两人:“喂!我听得到!”
唐玥温声安抚她:“没事,坚持不住放弃就好。”
“……”林清寒一脸郁闷地转头问我:“许曼楠,你体育那么好,有没有报名什么项目啊?”
我摇头。
现在的我,哪有什么心思去参加运动会。
许泰鸣会在这天晚上偷溜进学校,此时还是上午,我为深夜与他鱼死网破的计划做准备,脑海里描摹着今夜如何先将照片删除,再让他被抓。
没有超过五成的把握,但好比害自己的朋友好。
下午运动会开幕,广播里播报着3000跑步的名单,我下意识往盛若阮林清寒她们那个方向看去,林清寒正在做热身,她看起来有点紧张,盛若阮在旁边和她说话。
我移开目光,耳朵却无意识捕捉到广播里自己的名字。
……听错了吧。
我分明没报3000米。
班长在这时往我这跑来,他对我说了一声抱歉,我心里升起预感,果不其然,我听见他说。
“不好意思啊许曼楠,我们班跑3000米的选手刚刚肚子疼,情况紧急,你体育比较好,我就擅自把你填上去了。”
班长观察着我的脸色,出声说:“你不会介意吧?”
我默然片刻,回他一个“好”字,抬腿朝3000候场区走去。
太阳很热很辣,操场一片金黄,看不到半点凉快的影子,枪声一响,旗子一挥,我迈开了腿。
比赛在进行不到一半时出现了意外,低年级的小孩不知怎么的闯进比赛场,和选手撞在一起,一时间兵荒马乱,不少选手被撞得受伤。
很不幸,我是其中之一。
膝盖被擦破一大块,脚腕扭到痛的剧烈,我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想要站起身,却做不到。
“你没事吧!?怎么样了!”
是盛若阮的声音,我抬眼,看见校服少女逆着光,朝我这里飞奔而来,她的发丝拂过我的鼻尖,留下一丝茉莉的清香,阳光倾泻而下,光晕在我眼前跳跃。
然后,少女从我眼前掠过,如同转瞬即逝,在我眼前破碎的光。
我看着她跑向林清寒那个方向,周围人群拥簇,老师和同学聚集在受伤的林清寒身边,嘘寒问暖,声音嘈杂,我看见盛若阮脸上焦急的神情。
我身边空无一人。
像是回到了曾经。
我突然很想笑,扯着唇角,却笑不出来。
后来的我想了很久,怨恨了很久,我才发现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我耿耿于怀,我想。
盛若阮,你好歹看我一眼啊。
你看我一眼,我就不会那么选择了。
人真的是种奇怪又复杂的生物,许泰鸣那般害我,我恨他恨到死,可盛若阮帮过我那么多,她在那一瞬间掠过我的时候,我竟然发现,我那一瞬间一样怨恨。
我咬着牙,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地离开这里,然后拿出手机,在和许泰鸣的对话框打字 [你今晚不用来了,明晚再来。]
我不想有一点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的可能。
一点都不行。
所以我不会和他鱼死网破了。
我用所有的奖学金雇佣人绑架了林清寒,我着重强调过不要伤害她,用迷药灌晕就好。
我利用他们家庭的背景抓了许泰鸣,把他送进监狱。
只可惜,没判死刑。
我不觉得我有错。
我既没有让林清寒受到实质性伤害,也没有让她家里人真的拿出50万,恶人还进了监狱,照片被我完完全全删除,不是很好吗。
纸包不住火,盛若阮她们终究知道了是我绑架的林清寒,盛若阮那天看着我,对我说:“你可以和我们讲,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我觉得她天真又可笑,“用就用了,那又怎样,我又没伤害到她。”
“就算和你们讲了,你们家里人会帮我吗。”
盛若阮的肩膀在轻颤,“你是我们的朋友,好,如果你要这样做,你可以提前和林清寒讲啊,至少让她有个心里准备,我们可以配合你演戏,何况只是50万。”
好一个何况只是50万。
我这大半辈子都付不起的钱,在她们眼里无足轻重。
我冷眼看着她,“那可真是抱歉了,我轻视你们了,你们家里有的是钱,我一个穷人想象不到啊。”
我瞥了眼低下彩带的纸屑,扫一眼紧关的门,嗤笑,“毕竟你们刚刚不还在玩part吗?我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对付一个禽兽的时候,你们在开开心心的玩派对。”
盛若阮像是突然被戳到了什么一样,有些许怒意的眼神一刹冷下来:“许曼楠,你非要这么说话?”
“把林清寒当做筹码,逼她家里出力去抓你那个人,让所有人以为绑架她的是那个进监狱的,甚至不在意她会不会受伤?”
我笑起来,嘲讽道:“那你们怎么不想我会不会受伤?”
盛若阮只是望着我,她的眼里有怒意,有冰冷,有难过,有不解。
我不知为何,突然被她那种眼神刺到了,偏了下头,指尖刺入掌心,淡淡道:“绑个架你们就受不了?我又没有把她怎么样。”
说完,我转身就走。
走入转角,我看见一个人靠在墙壁上,他穿着白衬衫,华贵又干净的那种,面容英俊冷漠,我看着他,说:“林之言,我想往上爬。”
林之言目光掠过我,看向远处的盛若阮,然后开口,“让我看到你的本事,你就可以当林家养女。”
这次计划,如果没有林之言暗中助我,我不会那么完美的成功。
他要和顾穆作对,作为他帮我的交换,我会帮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都是林氏下一些灰色产业罢了。
毕竟这些光鲜亮丽包装下的人,内里是烂的也绝不会叫他人看到。
我喜欢他吗?
喜欢的吧,早在很早的时候,还未遇见盛若阮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那样贵气冷漠的人物,我恨不得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他是我遥遥无期不可得的东西,同那些虚妄的爱和高高在上的权利一样。
如果说盛若阮给了我救赎,那么他给了我新生。
所以我心甘情愿给他当利用的工具,达到我们想要的目的。
但越相处,越发现,看似干净贵气的白衬衫下,灵魂同我一样腐烂。
可是我依旧固执的,偏执的,把那点早就磨灭的一点点喜欢,当做执念,当做对盛若阮的嫉妒。
但有时候,他对盛若阮的肖想又让我嗤之以鼻。
想到盛若阮,我回头再次看了她一眼。
阳光下,她的皮肤白的仿佛透明,宛如初雪般干净,那双空灵清冷的眼睛有些沉默安静地盯着某处发呆。
她在想什么呢。
算了,关我屁事。
—
回到宿舍的时候,我看到了日历,才恍然想起。
今天,好像是我生日。
嗤,谁过。
—
五初叶:可惜,许曼楠一直不知道,那天盛若阮她们并没有开part,她们在等她,她们一直记着她的生日,在给她准备惊喜,一个属于许曼楠的生日会。
五初叶:她们让林清寒去叫她,于是等来了林清寒被绑架的消息。
五初叶:但盛若阮她们也不知道,那个入狱的人是许曼楠生父,不知道她被拍过那样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