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初闲静静地跪在祠堂内，双手交叠，平稳地放在胸前，眉目静谧，而后对着祠堂内江氏众人的牌位盈盈一拜。
额角触地，青丝铺展开来，微微的凉意传来。
半晌，初闲缓缓起身，伸手给牌位上了一炷香。
待香灰落尽，初闲拂衣而去。
此生，虽缘悭一面，但仍对二位长辈感念至深。
待初闲走出祠堂，暮色已然西垂。天边圆月将落未落，沉湎于夜色的寂寥，徒生一股惆怅。
她隐约瞥见一个瘦小的人影坐在莲花池边，背影消瘦单薄，落寞的让人心疼。
金凌独坐水池边，仰头望着高挂的圆月，眉目孤寂，不似寻常，目光亦低沉深远。
有一瞬的错觉，初闲忆起了孩时的自己，倔强倨傲、孤独彷徨，内心藏着数不清的无奈和怯懦，而那些记忆沉重如山，重到自己远远不能承受。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初闲敛衽，淡淡问道。
金凌回头，眉目间是尚未来得及藏起来的失落和茫然。
他见初闲披着山狐裘从祠堂走了出来，低低地开口道：“是你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有宝宝了吗，怎么还出来吹风。”
初闲轻轻一笑，不答话。
她知道金凌不喜欢别人把他当成孩子，这几年他随着江澄，也把江澄老气横秋的口吻学了个十成十。
嘴硬心软。别扭得很。
“山狐裘，多谢。”初闲浅笑。
“还是谢含光君吧。是他猎杀的山狐。在乱葬岗的时候，也是你们出手相救，大家才相安无事。”金凌低下头，眸中怅然不减，却坚定地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也会像你们一样。”
初闲笑了笑道：“好……”她低垂了神色，“我会，努力的活到那一天。看着你，扬名立万。”
金凌抿了抿唇，望了她一眼。
“说得这么悲观，有含光君和我舅舅在，还有……那个家伙，你的毒一定能解的。”金凌说道。
闻言，初闲轻轻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她身染寒毒多年，那阴寒早已渗透她的内脏骨缝，纵是祛除了，怕早已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初闲浑不在意的挑了挑眉，但金凌的安慰着实让她心中一软。她更想不到，第一个把安慰的话说出口的，竟然是他。
她深知，蓝忘机是个执行力极强的行动派，一向话不多说，用行动来说明一切。江澄又是个别扭的性格，总是习惯性地把心疼变成责骂，关心变成教育。魏无羡平日里便放浪形骸、玩世不恭，如此肉麻的话语他自是很难说出口。
而这三人，对于此类事，总是十分的敏感和在意。
因为，他们的心都曾受过伤，很重的伤，千疮百孔……
“当年在兰陵……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初闲想起当年的事，一夕间竟恍如昨日。
“那么，今日呢？”初闲问道，“今日，因何惆怅？”
金凌抿了抿唇，没有回答，抬头望向了高悬于顶的圆月，眸色悲凉如霜。须臾，他茫然低语，语带凄凉：“人，是不是都会变的……？”
“我以为的真相，都不是真的……都不是……”
“所谓的真相了……我已经，看不清、听不清了……”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了……”金凌眸光闪烁，湿意濡染。
初闲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仿佛无声的慰藉，喟叹道：“真真假假又有何重要呢？”
“人间事韶华一瞬，恩怨纠葛如过眼云烟，所求者不过问心无愧，不负苍生，不负彼此，不负自己……”
金凌开口问道夹杂着些许脆弱：“如何才能问心无愧，不负苍生、不负自己……？”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那眼光晦涩深邃，眉心红色朱砂闪烁，与当年的金子轩如出一辙，刹那间恍若当年。
初闲一愣，不由心生感叹。
“这只能由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一阵凉风轻轻自二人之间辗转而过，如同那些委顿的记忆，在心间随风沙飘摇而去，落尽沧桑。
“那你……找到答案了吗？”金凌沉默片刻，开口问道。
初闲轻笑，是啊，我的答案。
“我此生六亲缘薄，只望作客人间，无执无念，一株海棠、一片碧草，寻一番自在逍遥。”
也本该，与孤独，沉默相伴。
“我本以为我的答案，会在这草木天地之间，奈何这世间事多不遂人愿……”
初闲低垂神色：“几番周折，倒成了如今这幅景象。江湖纷扰，虽险恶，却也算自在。况且，有他在我身边……”
初闲停顿，微微侧身，余光瞥见了身后不远处的悄然而至的一抹白影，轻轻勾起一抹笑。
我的答案，是他。
金凌望了望初闲身后的含光君，了然的收回了眼神。
初闲莞尔一笑，开口道“明日，我们便会离开莲花坞。”
“明日？你的身体……他们能同意吗？”金凌顿了顿说道。
“自然。”初闲笑了笑。
身后随即传来一声低靡之语，：“我没答应。”
初闲忍不住笑出了声。
金凌见状，撇撇嘴起身离开了。
见金凌走远了，初闲款款地转身，一身白衣的剑客，雅正端方，站在离她不远处。
初闲笑了笑，放肆地盯着他看，些许狡黠，“含光君也会偷听别人说话呀。”初闲身上方才那老成持重的“长辈模样”顷刻间不复存在，似乎对于她来说，只有在面对金凌的时候才会把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正经端在脸上。
蓝忘机眉心一道若有若无的褶皱，面沉似水。
“你二人这几日商量来商量去的，还没有想好如何安置我吗？我就那么棘手？“初闲开口便直白的问道。
蓝忘机没有回答。
“若留我一人在莲花坞，让你二人以身涉险，我怕是难以安心。”
“不可。你身体……“蓝忘机面上阴晴不定。
“此去，若是能寻得五毒珠，我的寒毒可解。若是不成……我也不想留遗憾。”初闲直白的话语将那些遮起来的隐晦的疼，轻而易举地揭开。
蓝忘机抿唇不语，眸色灼热，神情却带着些许濡湿，似乎有千言万语闪过最后化作了一抹无声的暗色。
“我们说好的。”初闲淡淡的一笑，那笑容明艳晃眼。
我们说好的。
此生相守，一步不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