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魏无羡一袭玄衣，漆黑如夜，手中握一只竹笛，整个人肆意慵懒地斜靠在二楼的围栏上。危楼足有数十丈高，他整个人几乎快要悬空在外，衣袂斜斜的垂挂在栏外。
他半眯着眼享受着辰时的日光，不经感叹自己此刻仍旧活着，还能享受如此艳烈的阳光，呼吸如此清新的空气。
真乃幸事也。
魏无羡仰头看看这时辰，蓝氏家规一向是亥时息，卯时作，眼下早就过了卯时。
他微微一勾唇角，眼波流转凝着一缕狡猾，平添了几分邪气。
某位蓝氏小古板这回怕是栽得彻底了。
瞧瞧，多亏了他。
半晌，穿戴整齐的蓝忘机从室内缓缓走出，仍旧是不染纤尘，冷若冰霜的模样。如果忽略日上三竿还没起床的初姑娘，单看蓝忘机这一派皎皎君子的模样，似乎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魏无羡却知道，即使是雪山顶上的皑皑白雪，也会有融化的时候。而蓝忘机虽外表刻版严厉，性情寡淡，内心却无比温柔、十分重感情。
“早啊，蓝湛。”魏无羡半眯着眼，好整以暇地笑问道。
“嗯。”蓝忘机面不改色，微不可察的点头回应他。
魏无羡见状连忙开口调笑道：“蓝湛，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啊。”一勾唇角，魏无羡宝石一般漆黑耀眼的眼眸中满是狡黠，“难得见含光君不守时。”
蓝忘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听闻魏无羡所言，凉凉的一眼带着点威压，就这么沉沉地扫了过去。
魏无羡感受到这蓝忘机目光的压力，却面不改色的挑了挑眉。
而后，蓝忘机缓缓收回了目光，不置可否地轻叹一声，淡淡开口询问道，语气颇为关切：“你身上的恶诅痕，如何了？”
魏无羡低头一看，轻叹一口气，“诶，从金凌身上移过来的，应该没什么大碍。话说，我昨天见到江澄了……”
蓝忘机沉默地望着他，目光有些深远。
“我本以为江澄会一直和我站在一边的，想不到……”魏无羡没有看蓝忘机，自顾自的又说了下去，语气间透露出隐隐约约的惆怅。
“这几日，有何进展？”蓝忘机开口询问道。
魏无羡面色严峻了几分，收敛了原本的感慨模样：“基本可以断定。莫家庄所见邪祟，是被有心人刻意抛出的。”魏无羡目光闪过一丝凝重，手指绕过竹笛的笛身，打了个兰花节，“这个人不仅熟悉你我二人，也熟悉你们姑苏蓝氏。”
“嗯。”蓝忘机显然也认同这个观点。
“自从我们上次在食人堡救了金凌，我就推测，这食人堡的传言，多半是与聂氏有关。所以，也许真的是我们的那位，老、朋、友。”魏无羡意味深长的说着，脸色晦暗不明，“不过，毕竟这里是清河聂氏的地界。再怎么样，也应该去问候一声老、朋、友吧？”
蓝忘机点点头，但面色隐隐有些不善，不自觉握紧了“避尘”。
不过，这是一场阴谋，不知道有多少人牵扯其中，又有多少人被牵连……
赤峰尊一代枭雄，就此身陨，白雪阁被屠，宋岚失明、晓星尘失踪……这十年间，江湖上纷扰不断，生灵涂炭。不仅如此，当年在姑苏，赤锋尊之死被有心人嫁祸于初闲，甚至是栎阳常氏的灭门惨案也依旧压在她的身上。
这些年来，他二人游遍大江南北，一则躲避仇家追杀，避免宵小之辈诟病蓝氏，二则明察暗访，希望早日寻得真凶，替初闲洗清冤屈。
一直以来，蓝忘机都十分忧心她的伤势，同样也为她时刻遭受如此非议和抨击而心疼不已。
然而，眼下看来，这仅仅只是阴谋的开始，并非结束……
“你是在担心初姑娘？”魏无羡观蓝忘机面色，低低的问道，“当年姑苏之事，我也略有耳闻。”
“我会护她周全。”蓝忘机淡淡地说, 眉眼间却凝着些许郑重，还有那么几分内敛的桀骜。
“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万事必会逢凶化吉。”魏无羡开口安慰道，“待此间事了，届时便可自在逍遥，游历名山大川……”
说着说着，魏无羡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甚至多了几丝不符合他性格的哀愁：“若是他们还在，该有多好……”
言毕，魏无羡见初闲缓缓从室内走出，一袭赤色纱幔，面颊上多了几分柔和温婉。
“初姑娘，日上三竿了才起，昨夜当真好梦……”魏无羡调笑地说着，刚才的忧愁仿若一场梦一般，好看的眉眼飞快的在蓝忘机和初闲二人身上流转，唇角有几分玩味。
初闲一怔，脸色不由一烫，她顿时有些局促，不敢直视蓝忘机，只得瞪了那作古的人一眼。
“她脸皮薄。别逗她了。”蓝忘机低低一声，出言制止魏无羡的调侃。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此举，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话从含光君蓝忘机的嘴里说出来，当真是，惊、世、骇、俗……
初姑娘脸皮薄？难道你姑苏小古板脸皮就厚了？
我看你蓝忘机的脸皮比初姑娘还薄！
魏无羡似笑非笑的望了他二人一眼，随即嗤笑一声，不再作答。
“我们今日去见聂兄。”蓝忘机对着初闲说道。
“嗯。”初闲点头，“顺道，可以在周遭客栈查访一下食人堡的消息。”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比客栈消息更灵通的。”魏无羡笑道，一扬眉毛，痞帅地卖了个关子，见眼前的二人都望着他，他才缓缓开口，“就是，青、楼！”
蓝忘机清冽微凉的眼神又飞快地扫了过来，这次更明显带着点沉沉的压迫感，暗示他不要继续胡言乱语。
初闲闻言反倒一脸认同，连连点头称是：“的确。青楼鱼龙混杂，倒不失为一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话音未落，蓝忘机皱着眉如冰霜一般的眼神就折了过来。
魏无羡在一侧，忍不住掩嘴偷笑。
这姑苏小古板怕不是听不得此等粗鄙之语。
“实话实说，别生气呀……”初闲反倒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对蓝忘机说道。
蓝忘机摇摇头，微微无奈的眼神瞥了魏无羡和初闲二人一眼。
魏无羡轻笑着开口，骨节分明的手指飞快的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竹笛：“无妨，一切待见过聂兄后再作打算也可。”
初闲和蓝忘机相视一眼，点头回应。
初闲心中暗自回想。聂兄，当年那个爱好舞文弄墨的聂怀桑……她还记得当年的“秦桑低绿枝”……赤峰尊仙去的事，对他来说是极其严重的噩耗，他亦颇受打击……
在聂兄继承家主之位前夕，她和蓝湛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说来也巧，多亏了聂兄的那一张药方，她的嫌疑才得以暂时洗清。
如她所知，世人眼中脓包又胆小懦弱的“一问三不知”，并不像他们眼睛看到的那样无能。
然而，当他们三人再次寻到聂怀桑之时，他脱口而出三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时，这也着实让初闲讶然了一番。
当日在清河见到的那个既哀愁又幽深，甚至颇为精明的聂怀桑，仿佛被一阵风吹过，根本不存在一样。眼前的这个愁云惨淡又“一问三不知”的人，倒是的确符合世人所说的模样……
初闲有些纳闷。能说出那样的话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无能之人，但是究竟为何呢？
是因为赤峰尊逝世，打击过大？
初闲一边想着，手上仍旧持续着向聂怀桑抱拳的姿势。
“我只是恰好路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聂怀桑手持折扇掩面，怯生生地看着眼前气势汹汹到来的三人，连忙摆手道。
蓝忘机伸手搀着初闲，而后扶着她缓缓坐下。
另一边，魏无羡已经胸有成竹的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清河行路岭一带， ‘吃人堡’的传言，它的真实作用其实是一道防线。而第二道防线是行路岭上的走尸。第三道防线，则是石堡附近的迷阵。”
言语之间，初闲见聂怀桑已经薄汗满面，不由地微微皱眉，内心疑惑。
她总觉得事情蹊跷，现实莫家庄的鬼手，这次又是清河聂氏的食人堡。
聂怀桑只得自暴自弃地回答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吃人堡……那，那就是我家祖坟……”
三人微惊，面面相觑。
紧接着，聂怀桑一边嗫嚅着解释了整个聂家祭刀堂诞生的经过，最后委屈极了，抱怨道：“一般的修士，知道这是我家的地界，根本不会来清河一带夜猎。谁知道……”
“谁知道碰上一个不守规矩的金凌。”魏无羡开口接到，嘴角噙着一丝调笑。
初闲闻言，低笑着摇摇头，颇有几分无奈。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也算金凌的表姨，这真是有些自己家孩子挨训的家长心态。
半晌，聂怀桑离开，起身前往食人堡。
初闲轻叹一句，眼眸流转，朝着魏无羡身上看去：“小金凌身上，真有点魏兄当年的影子啊……”她突然有些同情江澄……
“这话什么意思，我有那么不知轻重吗？”魏无羡闻言立刻炸了毛，扁扁嘴说道。
“惹祸的本事，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了……”初闲看着魏兄眨眨眼，然后添油加醋的说道。
“我哪有！我这么……蓝湛你说，像我吗？！”魏无羡一脸吃人的模样说道，而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蓝忘机。
蓝忘机闻言，扭头看向魏无羡，面无表情又一丝不苟地说了一句：“像。”
初闲看着魏无羡震惊又气愤地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片刻后，她望着魏无羡开口道：“先除恶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