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月色倦雅，在漆黑苍翠的天幕下，月华如洗。
鳞次栉比的青瓦屋檐上，白衣剑客一身雪华素练，犹如皎皎明月。他执剑而立，微抬下颚，入眼便是一片风光霁月。
凉风飒沓，辗转而过，耳边一阵凛冽的杀气。
白衣剑士凝望着月色的眸光，丝毫未变，也没有要拔剑御敌的意思。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微微抬臂，颜色极浅的眼眸向另一侧轻轻一瞥，眸光缱绻，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避尘”的剑鞘，随意地往左侧轻轻一挡。顷刻，一阵磅礴的灵力四散开来，如月华般纯净温柔。
只见一抹如同鬼魅一般飘渺的赤色身影从另一侧翩然而至，灵秀飘然。
女子一身怯红的衣裳，从夜空尽头飘逸而来，飞快的一掌直直地朝他的面门攻来。
白衣剑客从容地后退半步，一红一白两道身形在半空中紧贴而过，轻松躲过了女子的这一击。赤衣女子足尖轻点，恍若蜻蜓点水一般撤回掌势，窈窕的身形一个利落的旋身又闪电般地向白衣剑客袭去。
白衣剑客眉目间的温柔不变，微微的抬臂一挡。
两道消瘦的身影就这样在屋檐上，飞快地你来我往过了十数招，趁着盈盈的月色，灵力浮光掠影一般纠葛不休。
但二人似乎是有意切磋，兴致正浓，都没有用什么威力强劲的杀招，也都没有拔剑。
只见那赤衣女子，借那白衣剑客格挡的力道，腾空跃起，玲珑身形纤细动人，而后猛地一掌凌空劈下。
白衣剑客抬手一挡，没有后退半步，二人灵力碰撞，斑驳闪烁，层层晕染，一瞬间扩散开来，二人发丝翩舞，衣袂翩飞。
赤衣女子似乎还意犹未尽，正欲再出一招。
白衣剑客却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温暖宽厚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一扯，将赤衣女子整个扯进了怀里。
“好了。”蓝忘机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初闲的手腕，轻轻扣在她的身后，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夜色下，皓月当空，浓浓的月色勾勒出两道紧紧相贴的身影，仿佛拥抱着明月。
数日不见，女子身上那似有若无的海棠的芬芳分毫未变。
初闲感受着蓝忘机的熟悉的体温和气息，抬眸便是他如山海般浩瀚的眼眸，温柔又强大，似乎能够覆盖一切山河岁月，让她一颗漂泊的心一点一滴安定下来。
蓝忘机温润的嗓音，清浅的话语，俯下身贴着她的耳廓小声呢喃着：“你来晚了。”
初闲的耳边伶仃的回荡蓝忘机的温声细语，他的话恍然如梦，潦倒她一身缠绵。
“哪有……”初闲撇撇嘴，轻轻后退一步，离开他的怀抱。
“已经是晚上了。”蓝忘机轻轻松开怀抱中的她，半敛眉睫，清浅的说道。
“上元节还没过去。”初闲望着车水马龙张灯结彩的街道，轻笑道，眉睫玲珑。
“比当年晚一些。”蓝忘机低垂了神色，淡淡一句。
“当年？”初闲轻轻握住蓝忘机的手，他的手如玉般温润，掌心温暖。
“……你从来不记这些。”蓝忘机微微一叹，低垂了神色，淡淡一句，而后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初闲双眸微颤，而后用力地回握了他的手。
夜阑风清，一切都饮默在眼前那一片灯火辉煌的美好中，依稀如梦，如痴如醉。
繁华的栎阳城，车水马龙，四处张灯结彩，华灯似锦，琳琅满目，一如当年模样。
或许只是，少年不再轻狂，少女不再思凡。
城中的桥边围满了人，善男信女携手相伴，轻轻将点燃了的河灯，放进桥下的河里。那花灯上寄托了美好的愿望，又或者是相伴到老的誓言。
初闲蹲在溪边，轻轻推远了一盏莲花外形的河灯。她抬眸望着身侧的白衣剑客，开口问道：“蓝湛，你许了什么愿？”
蓝忘机脸色安详宁静，颜色极浅的眼眸淡淡的望了她一眼，气息依旧如雪般清冽，却有着不一样的温度。
“你呢。许了什么愿。”蓝忘机语气一如既往的寡淡，让人听不出悲喜，语气却温润。
初闲感受到了他冰冷的外表下温暖的内在。她还记得，那些她曾经期许并眷恋的温暖，全都来自蓝忘机。
“秘密。”初闲看着蓝忘机的眼眸，他眼里灼热的温度会让人不自觉地迷失沉沦，自此难以自拔。
初闲淡笑着牵起蓝忘机的手，走近集市中热闹繁华的上元节灯会。蓝忘机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河流中的莲花灯已然渐行渐远，平静如水的目光不自觉更加柔和了几分。
愿望吗？
似乎也想不到别的了。
忘机长伴水云闲。
栎阳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蓝湛，你看这个剑穗好看吗？跟浮灯是否相配？”初闲拿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红色流苏剑穗问向蓝湛。
“尚可。”蓝忘机微微点头。
“浮灯”闻言从剑鞘里飞出，化身成了一只可爱的红色小鸟，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在剑穗边上飞来飞去，最后落在了蓝忘机的肩上。
“浮灯很喜欢。”初闲淡笑着说。
不一会儿，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坐在茶棚的一处隐秘的角落。此刻，初闲手里已经拿了好几个玲珑的小物件，“浮灯”也欢喜的拥有了属于它的剑穗。
“要是有桃花酿该多好啊。”初闲百无聊赖的抱怨道，慵懒随性。记忆中，栎阳城的桃花酿芬芳醇厚，别是一番滋味。
话音刚落，初闲眼前的桌上忽然就多了两坛酒。
初闲惊讶地看着一侧负手而立的白衣剑客，颇有些瞠目结舌的说道：“……你刚才买的？”
蓝忘机缓缓坐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雅正端方。
初闲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蓝忘机，有些不可置信。她就这么看着他优雅地稳坐后，伸手提起“桃花酿”，缓缓倒入杯中，而后送到初闲的面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犹豫。
蓝忘机这是，转了性了？
片刻后，初闲手中的酒杯已见底，初她的眼眸中染上了几分醉人的迤逦，四周充斥着桃花酿馥郁的浓厚醇香。
蓝忘机凝视着她清丽的侧颜，在月色下愈发清秀出尘，带着微凉的清冽，肤如凝脂，眸光如星。
“送你。”蓝忘机伸手，宽厚的掌心朝上摊开，缓缓将掌中的东西递到了初闲的眼前。
初闲微惊，蝶翅一般的睫毛微颤。她定睛一看，蓝忘机掌心上的是一根碧澄的发簪，通体晶莹纤细，雕刻着娟秀的水云纹的图案。
如此清新雅俊，而且还是与姑苏蓝氏的卷云纹类似的纹样，一看就是蓝忘机的品味。
“给我的？”初闲颇为意外。
蓝忘机眸光中满是缱绻的温柔，那山眉海目如大海般浩瀚沉静地凝望着她，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回到了初见的时光。
少年似乎还是那个少年，就如同初见的时候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山村一般模样，恍若从天而降的一缕晗光。
“我很喜欢。”初闲点头应到，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帮我戴上吧。”
蓝忘机点头，轻轻将那根云纹发簪插入初闲的流云发髻中。简单的发髻，乌青的发色，衬托着那根发簪，愈发晶莹剔透，澄碧无瑕。
“上次上元节，似乎也收到了礼物……”初闲一勾唇角若有所思，思绪似乎已然飘远。
蓝忘机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悦的事，微微皱眉，脸色微沉，低低开口：“别人送的，不准戴。”
“好。不戴。”初闲笑得明媚，狭长纤细的眉眼完成了一个月亮的弧度，闪着璎珞色的惠泽。
蓝忘机果然跟别人不一样，他送她的礼物就仿佛是在她的身上留下属于他的记号一般，独一无二，不可磨灭。
“还从来没有逛集市逛的这么开心过……”初闲淡淡地说。
她忽然忆起几年前，在栎阳也曾经和大家一起逛过上元节的集市。那个时候的蓝忘机可谓是不解风情、不食人间烟火……
“多年前，我们也一起逛过上元节的灯会……那个时候，还真是记忆犹新。”初闲轻笑着说道，眸光盈盈流转。
“你还记得。”蓝忘机目光微沉，语气有那么几分无奈、几分宠溺、几分嗔怪。若非初闲早就习惯了蓝忘机的面无表情，否则恐怕不能从一些细枝末节中感受到他的情绪。
“那个时候，某个小古板不也是连逛街都不会，不解风情的很。”初闲嬉笑着，眉目中带着些许悼念的味道。
蓝忘机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她，目光沉静如水，而后薄唇轻启：“你不喜欢吗？”
初闲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蓝忘机的意思。她呆呆地看着蓝忘机，默不作声。
“你，莫不是喝醉了？”她检查了一下面前的酒杯，而后抬头看着他，“你没有喝酒吧……”
蓝忘机这是怎么了？这怎么突然开始说醉话了……
“我很清醒。”蓝忘机眸光中凝着潋滟的神色，带着穿透性紧锁她的眼眸，低低一句，似乎是为了打消初闲心中的疑虑。
“可，这……”初闲被蓝忘机那炽热目光直直的望到了心底，顿觉有些局促。
“喜欢吗？”他又定定地问了一遍，话语温柔清冽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分量。凝望着初闲的眸中湿意濡染，恍如天地间只余她一人。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不解风情的他，这样古板的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望着他的眼眸，只一眼，便万劫不复地沉醉其中……
而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周遭一切的喧嚣都再与她无关了。
她仿佛醉了酒一般，只依稀记得浓烈馥郁的酒香和那醇厚甘甜的味道，还有蓝忘机那如同山海一般波澜壮阔的浅色眼眸。
近在咫尺，熟悉又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