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前尘
八月一
白榆最终还是不得不踏上了远走他乡的旅程,他知道他这一走,他和林望舒就再没可能了,说不定林望舒还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但或许他可以在他们相遇的重要节点阻止他们的相遇,比如让林望舒那天不要去那个酒店。
正想着,远方的天空却忽然爆闪雷鸣,飞机开始剧烈颠簸,广播里传出一个女性成熟又略带惊慌的声音。
“各位乘客,请不要慌张,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扣好安全带,不要乱跑......
白榆听了工作人员的话,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道闪电直直打到了飞机上,飞机更加颠簸起来。
驾驶舱内,飞行员还在力挽狂澜,只可以飞机引擎已经被劈坏,任凭他们再怎么努力也还是无济于事。
飞机开始急剧下落,强大的失重感让飞机内的一众旅客都害怕的惊叫出声。
很快,飞机坠入海里,白榆的的周围瞬间被冰冷的海水包围,窒息感袭来,恐惧布满内心。
又是一道金光向他袭来。
再睁眼,眼前竟不再是恐怖的海水,但他的处境并没有因此好转。
周围大雪纷飞,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他身上冻的他直打哆嗦,眼前有几处略有些破败的房屋。
他刚想抬脚,却发现自己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快要看不到眼前的景象了。
“听竹,快看,那里有个人!”
一个小姑娘软糯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的意识挽回了一点。
“小姐小心,慢点跑,小姐!”听竹看着对所有事都很好奇的梁玉颐颇为头疼,她没办法只得在后面跟着。
他还能听到来人的脚步蹋在雪地上的声音,很快,他的眼前突然冒出一张小脸,正好奇的看着他,似乎在想些什么。
白榆看着小女孩熟悉的眉眼,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令人咂舌的想法。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跪着啊?你穿那么少不冷吗?我这个衣服可暖和了!给你穿吧。”小女孩脸上扬着甜甜的笑容,说着还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披到了自己身上。
“小姐,你这样会着凉的!”听竹看着眼前的小姐这般做法急得团团转。
“没关系的听竹,阿娘说了,我的身体坚朗的很,哈秋,绝对不会生病的,哈秋。”梁玉颐笑着回应听竹,只是嘴是硬的,身体的反应却是不会骗人的,一句话就打了两个喷嚏。
听竹作为丫鬟身上并没有斗篷,看着梁玉颐仿佛要赖在这里了,慌的不行。
但梁玉颐就没有这样的心理,她睁着她大大的眼睛看着柳时章“你是不是很冷?”
柳时章艰难的点点头,梁玉颐思索了一会儿,嘴巴一张一合,稚嫩的声音钻入柳时章的耳朵“我带你去找娘亲,走。”说着梁玉颐就想拉正跪着的柳时章起来。
“小姐小姐,我的小姐啊,这样,这样于理不合啊!”听竹一看自家小姐很自然的牵起一个小男生的手,心中鼓声大作,赶忙将两人分开。
“什么于理不合啊!他都要冻成僵僵了!”梁玉颐夸张的比划着。
“哟,小玉颐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小玉颐的声音了。”一个身着华服的女人很是端庄的向梁玉颐他们走来。
“皇后娘娘!”梁玉颐扬起小脸就跑了过去“皇后娘娘,你快救救他吧,他就要冻成大石头了。”梁玉颐的脸皱巴巴的,手上也不停的比划着动作。
柳时章听到是梁皇后来了,刚想起身行礼,双腿却没了知觉。
“他要是冻成大石头了,就给玉颐玩好不好呀?”梁皇后摸着梁玉颐的头,用脸上的宠溺掩盖眼底的凶狠道。
“不要不要!我要他好好的陪我玩,我要他带我放风筝。”梁玉颐一脸抗拒的拒绝了皇后的“提议”。
梁夫人在旁边看着,眼里对梁玉颐表露出来的柔情是柳时章母妃离开后再也求而不得的东西,他的眼里从好奇逐渐变成了落寞。
“小玉颐这么喜欢放风筝啊,那让时琛哥哥陪你放好不好?”梁皇后说着就要把梁玉颐抱出延禧宫。
柳时章回头,不再看着门前的那一堆人,脸上忽的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落到雪地上。
“不要不要!”梁玉颐挣脱梁皇后的怀抱,径直跑向柳时章。
“我就要他,除了他我谁都不要!”梁玉颐拉着柳时章的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柳时章一愣,随后又不觉掀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来,这十年,这竟是他第一次被这样坚定的选择,还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梁皇后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梁夫人忙打圆场“玉颐,你不是最想吃宫里的八宝饭吗?阿娘带你去吃,可好?”
“不要不要。”梁玉颐小小脑袋摇了摇,头上的小流苏一甩一甩的。
“这是怎么了?这延禧宫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热闹了?”众人身后忽的传来一道雄厚的声音。
众人闻言,都急忙向他行礼,为首的便是梁夫人“臣妇见过陛下。”
梁皇后忙掩盖起眼里的不悦,换上一脸的谄媚“陛下怎么来了?”
“怎么?皇后的意思是朕的后宫,朕还不踏足了?”皇帝眼里隐约可见一丝怒意,不怒自威的气度将皇后吓得没了言语。
梁玉颐看着皇帝有些凶狠的模样也是被吓到了,竟一个没忍住眼泪竟落了出来,只是还倔强的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柳时章听闻他的父皇来了,脸上闪过惊喜之色,但联想到母亲,脸色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皇帝见梁玉颐被惊到,弯腰将梁玉颐抱进怀里,起初梁玉颐还很抗拒,但看到她爹宽慰的眼神,再加上皇帝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便乖乖的任由他将自己抱起。
“小玉颐,来告诉皇帝伯伯,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皇帝难得掩盖住自己阴冷的面容,露出温柔的一面询问刚刚受到惊吓的梁玉颐。
站在皇帝身边的梁皇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而跟着皇帝一同来的大公主柳时玥则是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出好戏。
“陛下,小孩子的话可不可信呐!”
自皇后这一行人来到延禧宫,引发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便一直待在屋里。
丽嫔仗着柳时章的母妃被打入了冷宫,不久便病死了,他自己不得宠又没有人可以给他撑腰,日子闲着也是闲着,才会这样猖狂。
梁皇后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可是有她的一半功劳,再加上柳时章母妃还在时,便跟当时还同是妃位的皇后不对付。
皇帝的子嗣也算单薄,这后宫里活下来的孩子便是大公主柳时玥,二皇子柳时章,以及她的孩子,三皇子柳时琛,还有剩下的两个公主和不足为惧的三个皇子,而其余的,不是滑掉了,就是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
皇帝心里早已有怀疑对象,只是碍于其父兄在朝中势力,才一直装作不知道般到如今。
大公主柳时玥的性格与皇帝最是相近,虽然年岁不大,却颇有心机,再加上她是先后的孩子,若她是男儿,怕是就没有其他人争夺帝位的必要了。
而几人之中,最不堪的便是她的儿子柳时琛,柳时章天赋虽没有柳时玥高,但在同龄者中也已是佼佼者,也正因如此惹得皇帝对他钟爱不已,若长期以往,以后的帝位怕是只能拱手让人,因此在云妃倒台之后,她便一直在找机会除掉柳时章,今日找梁家来便是因为这件事。
有了这些事情撑腰,丽嫔料定梁皇后不会插手今日之事,甚至还很乐意自己为她去除了一个争夺帝位的竞争者,便一直待在里屋不出来。
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平时日理万机的皇帝,今日竟会来到她延禧宫,一时慌乱间便跑了出来。
梁皇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丽嫔,心中暗骂“蠢货!”
丽嫔若是不出来,大可以说她并不在这延禧宫中,而作为皇后她再随便找个宫女做顶罪羊,碍于她父兄在朝中的帝位,陛下就算知道些什么,也定不会将她怎么样,这件事便就过去了。
可现在,就是丽嫔说上一百句自证清白的话也无济于事了,甚至还有可能会拉自己下水。
皇帝见到丽嫔,也不再需要听梁玉颐的解释,冷笑着开口“她都还未开口,丽嫔怎么知道她说的话不可信!”
他并不是询问,眼里的阴冷仿佛一条巨蟒在吐着信子。
“不是的陛下,不是这样的,是......是......”丽嫔惊慌失措的跪倒在地上,连忙解释,却似乎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什么!你倒说来朕听听,让朕瞧瞧是多大的罪,要朕的皇子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上两个时辰!”
梁夫人闻言心里暗暗咂舌,莫说是一个孩子,便是一个成年人也禁不住这样的惩罚呀。
“是臣妾该死,可陛下看在臣妾陪伴陛下多年,陛下就饶了臣妾这一次吧!”丽嫔声泪俱下,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惹人怜爱。
只是......
“朕可以饶你这一次,”丽嫔闻言,眼里的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但你残害朕的其他子嗣,那你说朕......该不该罚你!”
皇帝嘴角勾起阴郁的笑,眼里的巨蟒似要将她吞没。
皇后闻言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丽嫔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但很快丽嫔就反应过来“ 不是这样的,陛下!陛下您听我解释,是,是......”
还没等丽嫔继续说话,梁皇后便先上一步掌了她的嘴“你个贱妇,竟做出残害皇嗣这般恶劣的行径!来人!把这个贱人拖下去,杖毙!”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着急发号施令的皇后,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算计。
丽嫔闻言,捂着脸惊恐的看着梁皇后,再看看向她走来的几个侍卫,极其抗拒的扭动着身体“不要碰我,陛下,陛下,您救救臣妾,陛下!”她爬到皇帝脚边,抓着皇帝的龙袍哀求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拖下去啊,你们是要造反吗!”梁皇后见状,害怕丽嫔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赶忙对那群侍卫呵斥道。
侍卫见陛下并没有举动,心里也不敢怠慢,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料绑住丽嫔的嘴,便将她拖了下去。
那天,后宫的雪花堆叠成山,宫墙内惨叫声回荡,传遍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鲜艳的血液在雪地上绽放出娇艳的玫瑰,正如那日的先后和云妃。
而那天之后,有人走向黎明,有人却走向了无尽的黑暗。
柳时章被救下后发了几天高烧,因为不得宠,身边没几个丫鬟奴才伺候,他自己便是连药也喝不了了。
不过往后这几天梁玉颐每天都来,想着给他喂药喝,却总是被滚烫的药汤烫的咿呀乱叫,每次烫疼之后就把手放在嘴边吹吹气。
柳时章看着梁玉颐的小模样,一时竟忘记了痛苦。
经过梁玉颐的“精心照料”,柳时章的病情日益好转了。
如恶魔莅临般的冬天过去了,冰雪开始消融,桃花也笑着迎接春风拂过。
梁玉颐和柳时章坐在种满桃花的小院里,这是他母妃云妃种的,后来云妃因为一些事被打进冷宫,他也一下从最得宠的皇子,变成了如今这般路过的狗都可以踩上两脚的弃子。
那个冬天,他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到此为止了,却不想梁玉颐的出现,让他早已溃败不堪的世界又开出了鲜花。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柳时章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坐在桃花树下看着追着蝴蝶乱跑的梁玉颐。
“阿娘说要对别人好别人才会跟我玩,我想跟你玩。”梁玉颐带着甜甜的笑,还在乐此不疲的追着蝴蝶。
柳时章笑了笑,走到小池边,那里时常种着洁白的莲花,只是莲花再洁白,似乎也没有小女孩那般洁白。
忽的,他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回头时恰好撞上梁玉颐的目光,她手里拿着一朵小红花,别在他的耳后“这朵花是我在那里挑了好久才挑出来的哦,可好看了!”
梁玉颐指着桃树下的一堆粉红色小花,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柳时章对着小池水照了照,当真是好看的紧,只是不知道是花好看,还是因为赠花的人是她才觉得好看。
后来的柳时章每天翘首以盼,整日坐在门口,等着那个说想跟他玩的小女孩。
只可惜那天之后,他便再没遇见过那个赠予他小红花的的小姑娘。
秉言本是云妃的陪嫁侍卫,她离开后就把他留给了柳时章。
与此同时秉言也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的侍卫。
他见柳时章每日都坐在延禧宫门口等着梁家小姐,心里也是发酸的紧。
毕竟自他家小姐离开后,皇帝再也不曾踏足延禧宫,连带着这宫里其他几位嫔妃也冷落了。
那些个小主不敢找皇后娘娘说情,便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了柳时章身上。
“今日也依旧不放弃吗?”女子的声音带着天生的清冷感。
柳时章抬头,对上柳时玥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
“长姐怎么来了?”柳时章将头别到一边去,闷闷的开口。
“怎么?你的意思是”柳时玥扫视了一圈延禧宫“不欢迎我来?”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里是和皇帝眼中如出一辙的蟒蛇,但不知怎么,她眼里的似乎要更毒一些。
柳时章一愣,这世上竟有人与他的父皇如此相像。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时章回过神,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云妃离开的时候柳时章才八岁,这几年因为他不受宠,宫里的人没少欺负他,再加上营养跟不上,导致他只跟柳时玥相差两岁,但柳时玥却比他高出了一个头的距离。
“听说你这些天一直都在等那天的小姑娘?我知道她在哪儿。”她的嘴咧得更开了,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只是柳时章年纪尚小,还看不出来,但此时与他共用大脑的白榆却看的一清二楚,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你知道?”柳时章皱着眉头,虽然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梁玉颐,但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你想要什么?”
柳时玥勾唇浅笑,一步一步走近柳时章,附身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想见她,就拿出你的决心,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谈条件。”
说完,柳时玥便转身离开了。
柳时玥就像一株曼珠沙华,每一次盛开都带着死亡的色彩,用鲜血浇灌自己的路。
自那以后,白榆便见证着他从一个青涩的孩子成为一位优秀的皇子。
在人前,他是一个耀眼辉煌的皇子,以后皇帝的最佳继续人,但只有他自己和白榆知道,他这一路走来流了多少血和。
丽嫔的死无疑是给梁皇后的一个巨大的警告。
自那以后,后宫的子嗣开始多了起来,其中不乏天资聪颖的,虽跟柳时章比还是有些逊色,但终归是能当大任者。
这么看,就算最后成为皇帝的人不是柳时章,也会是其他人,但断不可能是柳时琛。
梁皇后心里再次警钟大作,但终究还是无法出手。
再后来,南岳和北离大肆举兵侵犯启国边境,窦卓华和柳时章被分别派去带兵打仗,那一年柳时章和窦青石都是十五岁。
临行前,梁玉颐一袭红衣站在城门之下,他本想冲过去,向她诉说这些年对她的想念,却不想被人截了糊。
白榆看着眼前面容熟悉的两人不禁一愣,脸上竟出奇的感受到了一股暖流。
他落寞的看着眼前亲昵的两人,他站的不远,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白榆无奈的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原来自己和林望舒的有缘无分是从上辈子就已经注定了啊。
柳时章转过身,翻身上马,头也不会的带兵踏上了刀光相见的战场。
这一仗,一打就是三年,待他凯旋之时,却听得窦氏一家因私通敌国被满门抄斩。
他第一时间冲到景德宫,他相信窦将军一定不是这样的人。
但等他到了皇帝的寝宫之时,才知道在他们带兵出征不久皇帝便已经病倒,这些年一直都是柳时琛执政。
只是柳时琛说到底只是梁皇后的一个傀儡,真正的掌国大权实际是在梁皇后手上。
从小生活在宫中的柳时章知道皇帝的病没有这么简单,也知道窦家的死是梁皇后下的战书。
只是现在他最大的两个靠山都倒了,再加上皇后这般惨绝人寰的手段,搞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若是有人站在他这边保不齐连性命都要丢了。
眼下唯一还能找的人便是柳时玥了。
但后面的事白榆便不可见了,一阵刺眼的光线之后梁玉颐在他面前倒下。
柳时章发了疯一样跑过去,将扶住梁玉颐的窦青石推开,但梁玉颐早已闭上了双眼。
梁玉颐脖颈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将柳时章和白榆的心脏刺的生疼。
再往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走上了他父皇的老路,那个跪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小皇子好像......在那一场大雪里,永远的死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