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茴·一

很久之前，星圻喜欢看凡人写的话本子，大抵是因为，她身为白泽神女，需要时刻镇守大荒，而大荒是那么孤寂，她作为大荒中唯一的凡人，时常会感到孤单，纵然有乘黄和孟极作伴，心中仍有寂寞无法排遣。

凡人很有巧思，各种精彩绝伦的故事情节都能信手拈来，而其中的那些男欢女爱，大多数时候，都以劳燕分飞为终结。

星圻最喜欢的一本话本子，在终局的时候，男女主角终生未能再见，写手在故事的最后，只撰写了八个字——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放眼烛阴的一生，其实也切合了‘造化弄人’四个字。最初的时候，教他对凡人改观的那个人，叫作“思茴”，而最终，令烛阴痛恨世间所有凡人的那个人，也是思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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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样清秀的书生背着箱笼，站在山神庙内残旧的烛阴画像前细细端详，四周的摆设有些陈旧，但画上的烛阴人面蛇身，却异常巍然肃穆。

他放下箱笼，跪在像前，双手合十神情虔诚： “虽然不知道您是什么神……”拜了三拜，他低下头看向画像前的一碟子供品，“神明大人，那个，不好意思了啊……”语罢，他拿起供果，大口啃了起来。

烛阴画像的眉心幽幽亮起神识的光亮。仁慈的山神并不会计较一个饥寒交迫的过路人偷拿他供品的无礼之举。

凡人看不见他，可他却能看见凡人。烛阴站在昆仑之门旁，目视远方，额间突然亮起一抹光芒，耳边听到的却是书生的声音。他吃饱喝足，对着烛阴的画像说道：“夫子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吃了您的苹果，那我把这个给您。等我试举归来，必定前来归还苹果……”书生给的，是一本《礼记》，大概他很是爱惜，书虽旧，却不破。

山神庙建在这里那么多年，过路人来来往往不可计数，可这却是烛阴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交换。他忍不住气笑了，却不觉得这书生面目可憎，反而小声念叨：“这世间的年轻人，懵懵懂懂，但也天真可爱。”他看了看，那书生在供台前放的那一本《礼记》上，还压了一朵野花，看起来应是刚采摘的，很新鲜。

大荒虽不比人间繁华，可这些花花草草却是从来不缺的。他的邻居孟极就很喜欢这些花，非缠着她的兄长乘黄给他编花环。乘黄宠爱她，为了使花常开不败，甚至用自己的妖力，将每一朵鲜花都定格在最美丽的时刻，永远都不会凋谢。烛阴从前不喜欢花，也不觉得这些花草有什么好处，可是这一刻，他改变了主意，既想亲手取走这朵花，又想亲自见一见送他花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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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庙里亮起蜡烛，书生靠在墙边看书，窗外的雨声淅沥。

一身庙祝打扮的烛阴进了庙里，他两鬓一缕白发梳于脑后，相貌堂堂。

书生起身，虽然意外，但仍旧礼数有加：“不好意思，我路过此地，遇到暴雨，只能在此歇息，打扰清净了，您是？”

烛阴笑答：“我是这里的庙祝。”

书生立即恭敬行礼：“原来山神庙也有庙祝啊，真不好意思，打扰了，晚辈名思茴。”

烛阴看见画像前的书和野花，不由得一笑： “你知道这是什么神吗？”

思茴摇摇头。于是烛阴的笑容更添了几分揶揄：“不知道你就瞎拜？”

思茴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望了一眼自己的画像，烛阴为思茴解惑，道：“这是山神烛阴。”

闻言，思茴反应过来，立即道：“哦！我知道了，烛阴就是烛龙对吧？世人都说，烛龙神通广大，掌控天象，气动山河。传闻他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神格能比盘古。”

听到这小小凡人的赞扬，烛阴的脸上露出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得意笑容：“小书生，他虽然很厉害，但可管不了你能不能折桂中举哦。你拜他，也没用。”

烛阴原本只是戏言，可思茴反驳他的声音却铿锵有力：“我并没有求烛龙大人让我高中状元。正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读圣贤书，只是为了让自己多懂人事，见识广博，认识到世间辽阔，不要狭隘自抑。进京赶考，我一定靠自己的实力，不可以求神拜佛。”

他很有志气，这志气竟让这小小凡人都变得叫人望而生畏起来，烛阴怔住，颇为触动：“是吗？”他第一次，对一个凡人另眼相看，要知道，他从前并不觉得凡人有什么可取之处。毕竟大荒的妖怪，都不太看得起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