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三

云光记得，早在万年之前，她很喜欢花，也很喜欢编花环。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是不会编花环的，也没什么耐心去学，可是有一日和烛阴结伴从人间回来之后，她好几日都吵着非要，闹得整个大荒谁都不得安宁，尤其是乘黄。

被偏爱者才会有恃无恐，正是因为知道乘黄会纵容她，她才骄横地闹将起来，果不其然，乘黄不堪其扰，她不过一天没有吃东西，他便去找了烛阴，待问清了她到底想要什么之后，他薅秃了英招和烛阴家门口的一大片花海，给她编了成百上千个花环，个个都是他亲手编织的，不曾动用一点妖力。

她是妖，还是活了那么久的大妖，别说是饿一天了，哪怕是饿上百年，也绝不会死，乘黄当然知道她不会有事，但是多年来的习惯令他将‘照顾孟极’四个字刻入肺腑，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乘黄都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因此，就连大荒心肠最柔软的英招都看不下去了，叹着气对乘黄说，他这样下去，迟早会把孟极宠坏的。

大家都这么说，可乘黄却依然我行我素，他恨不得将孟极纵成天底下脾气最坏的妖，这样才不会叫她受了别的妖的欺负。

见他那么娇惯孟极，大荒众妖都以为乘黄是在‘养媳妇’，还取笑着要喝他们的喜酒，可每当有妖这么说的时候，乘黄总是会不厌其烦地解释，他只是将孟极当做自己的妹妹。

乘黄是在养妹妹，也可能是在养女儿，但照顾孟极只是他的本能，是他的责任，他可以保证的是，他对孟极并无非分之想。但孟极究竟是如何想的，那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云光从前只觉得乘黄对她很好，可是星圻出现之后，她才知道，乘黄是对她很好，可他对待妹妹和对待心上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哪怕他什么也不说，他看着星圻的眼神也足以出卖他的小心思。

她是妹妹，也只是妹妹。

乘黄向星圻表明心意的那一日，云光真心为乘黄高兴，因为她知道，虽然乘黄对她很好，但最终能陪伴乘黄一生的，也只有他的娘子。

他喜欢星圻，所以云光希望他和星圻能幸福。

晴阳出来，照在雪上，积雪一点一点慢慢化了。云光站在熟悉的洞穴中央，万年过去，夜明珠早已化作齑粉，这里也很昏暗，但她是妖，不需要照明也能在黑暗中视物。

洞穴里很干净，墙上的花环没有褪色，架子上的玩具也崭新如初，就连木匣子上都没有半点灰尘，可见这里被照看得很好。

时隔万年，那点青色的染料终于重见天日，乘黄精心雕刻的木偶与孟极很像，只有一点细微的不同之处。

她抚摸着木偶的眉心，那里有一颗红痣，是大妖在情绪激动到了极致时落下的执念之泪，那是乘黄的眼泪。

木匣子里还摆放着很多人偶，可是大多数都没有画上五官，只有云光手里的这一个，和静静躺在底部的穿着白色衣裙的木偶不仅被细致地勾画过，还被油彩重新上了色，那是‘星圻’。

云光有些不敢相信，时间已经过去了万年，再好的油彩和染料也不可能不褪色，除非制作者在前不久还为它们重新雕琢过。

她的第一反应是乘黄，可是当她的脚步轻轻踏过地上的金粉时，她倏然停住了脚步。

握着两个木偶的手开始颤抖，云光低下头去，她弯下腰望了一会儿那些金粉，待凑的近了，她才发现她错了，其实那并不是金粉。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眼眶往下掉，晶莹剔透，宛若琉璃，胸腔里无处宣泄地痛苦令她恨不得即刻撕碎了自己的心脏，好叫这颗心再也感受不到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

云光无力地跌坐在地，喉头发出一声悲鸣，妖对情绪的感知力素来比人类弱，可是此时此刻，即便是一日之内至亲死绝的凡人，他的痛苦也不会多过云光半分。

因为那不是金粉，而是大妖死去之后，阵法所遗留的妖力残余。

她的哥哥早就死在了万年之前，死在了无人知晓的某日某夜，最后用“乘黄”这个名字走出大荒去往人间的，不过是一个继承了他所有执念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