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希望
边境哨所的木板在我脚下吱呀作响。伪装成普通工蚁的我背着菌类补给,跟随一队真正的工蚁穿过晨雾弥漫的丛林。
距离丰收祭典只剩三天,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听说国王派了特使来检查防御。”
走在前面的工蚁低声说但道:“它们肯定是察觉到什么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所谓“特使”不过是蝴蝶队长假扮的幌子,为我的秘密调查打掩护。
自从甲虫公爵逃往边境,这里的每一片树叶下都可能藏着危险。
“管他什么特使。”
疤痕工蚁,现在是边境“和平之翼”的负责人,冷哼一声:“我们有自己的情报网。”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对吧,‘长触角’?”
这是我作为“神秘资助者”的代号。
几个月来,我以这个身份为“和平之翼”提供资金和情报,但从未摘下过伪装。
疤痕工蚁的复眼中闪烁着怀疑,他粗糙的前足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胸甲下的石刃。
哨所比想象中破败,木制围栏多处腐朽,所谓的“防御工事”不过是几堆杂乱的石块,兵蚁们懒散地靠在墙边,触角耷拉着,完全不像备战状态。
“补给放那边。”
一只兵蚁头也不抬地指了指角落,那里堆着几袋发霉的菌丝:“别挡路,工蚁。”
疤痕工蚁的甲壳缝隙渗出愤怒的信息素,但他沉默地照做了。
我们放下补给准备离开时,一阵刺耳的振翅声突然由远及近。
“飞蛾信使!”有兵蚁喊道。
一只体型硕大的飞蛾降落在哨所中央,翅膀上沾满可疑的荧光粉末。
他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然后凑近兵蚁队长耳语什么。
我假装整理补给袋,悄悄挪近几步,但只能捕捉到零碎的词句:“...明晚...信号...麻雀装扮...”
飞蛾说完就匆匆飞走了,留下一地闪亮的鳞粉。
兵蚁队长突然精神抖擞起来,高声宣布道:“全体注意!明日例行演练,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岗!”
太明显了。
这根本不是演练通知,而是某种行动的暗号。
我看向疤痕工蚁,他的复眼中也闪烁着警觉。
离开哨所后,我们迅速返回工蚁营地。
一钻进作为“和平之翼”据点的废弃菌房,疤痕工蚁就爆发了:“他们明晚要动手!肯定是要伪装成麻雀国袭击!”
其他工蚁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一只年长工蚁忧心忡忡地说:“得立刻通知王都!”
“来不及了。”
疤痕工蚁来回踱步:“信使飞回去至少要一天,等王都派人来,祭典都开始了。”
他突然转向我:“长触角,你一向主意多,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复眼都盯住了我。
这是我一直在等的时刻,也是我最恐惧的时刻。
要阻止这场阴谋,必须动用王权力量,但要动用王权,就必须承认我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前足伸向头部的伪装涂层:“有件事你们应该知道,其实我就是国王。”
当最后一抹灰色汁液被擦去,露出王室特有的金属光泽甲壳时,菌房内一片死寂。
疤痕工蚁踉跄后退,石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国...国王?”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是的。”
我平静地说道:“‘长触角’和国王是同一个人。”
震惊的信息素在密闭空间里几乎凝成实质,有工蚁开始发抖,有的已经跪伏在地,只有疤痕工蚁还站着,他的复眼中交织着震惊、愤怒和...一丝理解?
“为什么?”他并不愤怒,只是嘶哑地问道:“为什么要伪装成我们的一员?”
“最初是为了看清真相。”
我坦诚回答它们:“父王临终前告诉我,贫困是最好的武器,但当我真正走进你们的巢穴,看到幼虫饿得啃食支撑柱...”
我摇摇头:“我意识到那不是统治,而是慢性自杀。”
工蚁们面面相觑。
我继续道:“后来,我以‘长触角’的身份资助‘和平之翼’,因为改革需要来自民间的声音,但请相信,我并不是在恐吓什么,或者在虚构什么,我做这一切首先是为了自己,我希望创造一个富足的虫虫国。”
疤痕工蚁突然笑了,那是一种苦涩却带着奇异共鸣的笑声:“所以我们都只是您棋盘上的棋子?”
“不。”
我向前一步:“你们让我明白什么是真正统治。父王以为权力来自恐惧,但你们教会我,真正的权力来自让每个虫民都能昂首挺胸活着的能力。”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信息素变得复杂而微妙。
最终疤痕工蚁弯腰捡起石刃,然后把它双手奉上:“那么陛下,现在请告诉我们,如何阻止这场阴谋?”
丰收祭典前夜,边境的星空格外明亮。
我站在哨所附近的制高点,身旁是伪装成我的蝴蝶队长。
蜜蜂国送来的“团结花粉”让我们能远距离共享信息素信号。
“都准备好了吗?”
蝴蝶队长点点头:“荧光和硬壳已经带人埋伏在预定地点,蜜蜂国的观察员也在边境线就位。”
我的计划很简单:让甲虫公爵的阴谋按计划启动,然后在关键时刻揭露真相。
为此,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证明所谓“麻雀国袭击”是自导自演的假旗行动。
月亮升至中天时,哨所突然骚动起来。
兵蚁们匆忙列队,却不是进入防御位置,而是...拆除剩余的防御工事?
“开始了。”蝴蝶队长轻声道。
我们看着兵蚁们换上粗糙的麻雀羽毛装饰,有些甚至用树汁把甲壳涂成麻雀国的棕灰色。
他们鬼鬼祟祟地向工蚁营地移动,准备制造一场“血腥袭击”。
就在第一批“假麻雀”举起武器时,夜空中突然亮起无数光点,那是数百只蝴蝶族组成的空中阵列,每只蝴蝶的翅膀都涂着荧光菌液,将整个场景照得如同白昼。
“以国王的名义!”蝴蝶队长的声音响彻夜空,“放下武器!”
场面瞬间大乱。
“假麻雀”们惊慌失措,有的丢下武器逃跑,有的傻站在原地。
甲虫公爵从哨所冲出来,金属甲壳在荧光下闪闪发光:“进攻!按计划进攻!”
但为时已晚,蜜蜂国的观察员从边境线飞来,在空中洒下特殊的金色花粉,这些花粉能记录场景信息,是国际公认的证据采集方式。
同时,埋伏在周围的“和平之翼”成员一拥而上,将“假麻雀”们团团围住。
我展开王室旗帜,走到光亮中央:“甲虫公爵,你被控叛国罪!”
他的复眼在看清我的瞬间瞪得滚圆:“你...你不是在王都...”
“惊喜吗?”
我冷笑一声,转向被俘的兵蚁们:“看看你们效忠的是谁!为了权力,他不惜让你们伪装成世仇去屠杀自己的同胞!”
兵蚁们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甲虫公爵见大势已去,突然振翅欲逃,却被一张大网当头罩住——是疤痕工蚁带领的工蚁们编织的菌丝网,坚韧无比。
“陛下!”
蜜蜂国观察员降落在我身旁:“我国国王对今晚的事件表示非常关切,并愿意提供任何必要的支持。”
我向他致谢,然后转向所有在场者:“今天,我们不仅阻止了一场内战,更揭穿了一个延续百年的谎言,所谓世仇,不过是权贵们维持统治的工具!”
欢呼声响彻夜空。
蝴蝶们洒下更多荧光粉末,将这一刻永远定格在每只虫的记忆中。
三天后的丰收祭典上,没有按传统举行军事阅兵,而是举办了首届“各族团结大会”。
蜜蜂国、蝴蝶国都派来了官方代表,甚至麻雀国也派来了一位观察员,这是史上的第一次。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台下不同种族、不同阶层的代表们。
甲虫公爵及其核心党羽已被永久驱逐出境,他们的财产被没收用于补偿受欺压的工蚁家庭,二十五家民间组织在广场上设立展台,展示着虫虫国的新气象。
疤痕工蚁作为“和平之翼”代表站在我身旁。
他低声问我:“陛下,接下来呢?”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
我望着欢庆的虫群道:“打破旧秩序容易,建设新秩序难,贵族们不会轻易放弃特权,而被压迫太久的工蚁们也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
“您担心革命?”
“我担心的是仇恨的循环。”
我轻触他的前足:“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类似‘和平之翼’这样的组织,不是为反对而反对,而是为构建更好的虫虫国而努力。”
蜜蜂国代表送来了特制的“团结花粉”蛋糕,不同种族的宾客分享后,竟能短暂理解彼此的信息素语言。
麻雀国观察员尝了一口,惊讶地瞪大眼睛:“这...这太神奇了!我国民众一直以为虫虫国全民好战,没想到...”
“没想到我们也有渴望和平的普通虫民?”
我微笑着接过话茬:“也许贵国该考虑派更多观察员来,而不是侦察兵。”
全场爆发出善意的笑声。
就在这欢乐的氛围中,蝴蝶队长匆匆走来:“陛下,边境报告...被驱逐的甲虫公爵在境外集结残余势力,还放出狠话说...”
“说什么?”
蝴蝶队长犹豫了一下:“说‘软弱的改革者终将被真正的战士推翻’。”
疤痕工蚁冷哼一声:“丧家之犬的狂吠。”
但我却感到一丝不安。
甲虫公爵虽然失败,但他的思想仍有市场,比如国内那些被迫放弃特权的贵族,那些不适应变化的保守派,甚至有些不愿意改变的虫民,都可能成为他的潜在支持者。
“加强边境警戒。”
我下令道,然后转向麻雀国观察员:“同时,我正式邀请贵国派代表团来商讨边境非军事化协议。”
观察员的复眼闪烁着惊讶与希望:“我国会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庆典持续到深夜,当最后一位宾客离开后,我独自站在王宫露台上,望着远处工蚁区的灯火。
几个月前,那里还是一片黑暗;现在,新成立的“工蚁合作社”大楼灯火通明,工蚁们第一次在深夜中有了自己的光。
改革才刚刚开始,前方的路还很长,但至少今夜,我能允许自己享受片刻的宁静与满足。
父王临终前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统治,现在我想我有了答案:
真正的治理不是让虫民因恐惧而服从,而是因为理念自然而然的追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