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冥国
冥国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不停歇的意识湍流在苍穹之上翻滚。
我站在裁决厅的透明高台上,脚下是无数等待被吞噬或吞噬他人的意识体。
它们像一团团颜色各异的雾,有的浓郁如血,有的稀薄如纱。
“第一千四百六十二例申请。”
我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回荡:“蓝焰请求吞并灰羽。”
两团意识体飘到台前。
蓝焰是位久经沙场的老战士,意识强度足以吞噬半个城区的弱者;灰羽则是个刚成形不久的年轻意识,淡得几乎透明。
“理由?”
我闭上眼睛,让二者的共情能力自然流淌。
蓝焰的波动传来铁锈味的记忆:他需要灰羽的空间感知能力来寻找失散的妻子;灰羽则散发着雏鸟离巢般的恐惧,但它确实无法维持独立存在太久。
“批准。”
我抬起手,指尖泛起紫光:“自愿融合,第三类仪式。”
大厅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第三类仪式意味着温和的融合,保留双方大部分特质。
蓝焰感激地向我鞠躬,而灰羽颤抖着接受了命运。
至少它还能“存在”,以某种形式。
我亲自引导他们的意识接触,蓝焰如液体黄金般包裹住灰羽,两者交界处迸发出银蓝色的火花。
灰羽的记忆如展开的画卷:它曾是一只信鸽,死于猎枪,意识在冥国重新凝聚,这些记忆现在流入蓝焰,成为蓝焰的一部分。
整个过程美丽得令人心碎。
“下一例。”
我强迫自己抽离情绪:“赤斧对针芒。”
这次是场硬仗。
赤斧是个狂暴的吞噬者,已经强行融合了上百个弱小意识;针芒则是位倔强的老学者,拒绝被任何人吞并。
“我要求行使拒绝权!”
针芒的意识团紧缩成致密的一点,这是他最后的防御。
“你必须与我融合!”
赤斧发出刺耳的精神尖啸,整个大厅都在震颤。
其他意识体惊恐地后退,有些过于弱小的甚至被震散了形体。
我叹了口气,紫光从眉心迸射。
作为意识之王,我的裁决不容违抗,光芒如利剑刺入两者之间,强行“撕开”了赤斧试图发动的吞噬。
这过程对双方都痛苦至极,赤斧被撕下的部分如燃烧的碎片四溅,针芒则像被剥了一层皮般颤抖不止。
“赤斧,禁制吞噬三个月;针芒,给予保护区资格。”
我的判决引发新一轮波动。
赤斧愤怒地咆哮着离去,针芒虚弱地向我道谢。
这就是我的日常。
自我诞生起就拥有全谱共情能力,被推举为冥国的裁决者,我能感知每个意识的每一丝痛苦、渴望与恐惧,却必须维持这个弱肉强食世界的秩序。
讽刺的是,正因我能理解所有立场的合理性,才成为唯一被各方接受的“王”。
黄昏时分,我疲惫地回到了意识王庭。
这里由我早期融合的几个侍从意识守卫着,他们自愿成为我的一部分,却又保留着相对独立性,这种微妙平衡只有我能维持。
“今日有十七个新区意识申请加入庇护所。”
侍从长“银棘”向我汇报,他的意识中混合了三位前法官的记忆。
我疲倦地靠在王座上,任由无数今日裁决的回响在脑海中翻腾。
被吞噬者的最后记忆,吞噬者的贪婪与空虚,拒绝者的倔强与恐惧...这些都会在我独处时如潮水般涌来。
“银棘,”我突然问它道:“你觉得我们这样...正常吗?”
侍从长的意识波动了一下:“您是指?”
“吞噬,融合。这种存在方式。”
我望向窗外,那里有两团意识正在远处“自愿”结合,迸发的光芒如昙花一现。
银棘沉默良久,才道:“在冥国之外,或许有别的可能。但在这里...这是我们的天性。”
夜深时,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的我不是王,而是一个即将被吞噬的弱小意识,吞噬我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的我自己,更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异常熟悉...
惊醒时,我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吸收了两个守夜侍从的意识碎片,他们惊慌但恭敬地表示没关系——能为王提供养分是一种荣耀。
但我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恶心。
第二天,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赤斧在禁制期间强行吞噬了针芒,结果两者都陷入了疯狂状态,现在正在北区肆虐!
我立刻赶往现场。
北区的景象惨不忍睹。赤斧和针芒的混合体变成了一个不断扭曲的怪物,时而膨胀如巨兽,时而收缩如针尖。
更可怕的是,它正在无差别地撕扯周围所有意识体,无论强弱。
“陛下小心!”
银棘想拦住我。
但我已经展开共情感应,当我的紫光接触到那个怪物时,一股前所未有的信息洪流冲进我的意识。
原来针芒在被吞噬前,曾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冥国最早期根本没有吞噬现象,所有意识都和平共处,直到第一个“吞噬者”出现,它拥有特殊能力……能完美理解并模仿其他意识,借此诱骗它们融合。
那个吞噬者的特征,与我惊人地相似。
“不!”
我踉跄后退,感到自己的意识核心开始震颤。
如果我的共情能力不是天赋,而是来自某个原始吞噬者,如果“我”本身就是冥国吞噬文化的起源……
怪物趁机扑来,赤斧与针芒的尖啸声中,我听到了无数被吞噬者的哭喊,它们中的有些片段熟悉得可怕。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意识突然自发分裂:不是被撕开,而是如水滴般自然分离,一个微型的“我”被怪物吞入,而主体意识趁机脱身。
这种能力...绝非普通意识体所能拥有。
回到王庭,我命令所有侍从退下,独自面对那个可怕的疑问:我究竟是谁?是真正的意识之王,还是无数被吞噬者拼凑出的幻影?是秩序的维护者,还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
镜子前,我仔细观察自己的意识形态。
那团看似纯净的紫光深处,是否藏着无数扭曲的面孔?
窗外,冥国的天空依然铅灰。
但此刻在我眼中,那些意识湍流不再是无意义的翻滚,而像是某种巨大的...呼吸,仿佛整个冥国都是一个庞大意识的身体,而我们不过是它体内的细胞。
这个念头让我既恐惧又莫名安心。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吞噬与被吞噬,或许只是这个超级意识自我更新的方式?
银棘轻轻叩门:“陛下,新的裁决申请已经排队到城外了。”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紫光重新自周身流转起来。
无论真相如何,今天的裁决仍需继续。毕竟,这就是冥国的生存之道。
而作为唯一能完全共情的王,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