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废后
雨水顺着感业寺的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业，孽也，我与她的情孽，正因此而起，或许，我这一生，注定是来渡她的。
我望着眼前这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子，手指抚上她湿润的面颊：“娘子，随我回宫吧。”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却挣开我的手，倔强地别过脸去：“陛下，妾身已是先帝的才人，如何能随陛下而去？”
“朕说能，便能。”
我强硬地扳过她的肩膀，十二分真诚地与她告白：“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从见你的第一面起。”
雨声渐大，淹没了她的啜泣，雨停了，她靠在我胸前，轻轻点了点头。
不久后，武才人便被接入宫中，封为昭仪，朝堂上虽有微词，但见我态度坚决，也无人敢公然反对。
只有舅父长孙无忌在朝会后留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陛下，老臣听闻您接回了先帝的才人？”
我放下手中的奏折，直视这位辅佐父皇，辅助我登上太子位和皇位的功臣元老：“武氏已为皇室祈福十三年有余，如今朕接她回宫，有何不可？”
舅父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陛下乃一国之君，自当以社稷为重，老臣只是担心，您过于宠爱一人，恐生后宫之乱。”
我心中不悦，却也知道他是为我着想，感激拱手道：“舅父多虑了，稚奴自有分寸。”
舅父对我深深一揖，不再多言。
但我知道，这只是风暴的开始。
永徽三年春，武娘子诞下了我与她的第一个孩子。
“陛下，弘儿像您。”
武娘子夸赞着阿弘，手指轻轻抚过婴儿细嫩却沉静的脸庞，眉眼皆是为人母满足的喜悦。
我亦是满足，握住她微暖的手作誓：“你放心，朕会给你们最好的。”
然而好景不长，王皇后与萧淑妃见武娘子受宠，多次进言诬陷于她，自然并未被我当真，不久后宫忽然传出流言，说王皇后与其母柳氏在寝宫中施行“厌胜之术”，诅咒武昭仪母子。
我勃然大怒，命人彻查，果然在皇后寝宫的花园中挖出了写有武昭仪与弘儿生辰八字的木偶，上面扎满了银针。
“陛下明鉴，妾冤枉啊！”
王皇后跪在殿前，泪流满面：“这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我冷冷地看着这个与我结发多年的女子：“证据确凿，皇后还有何话说？”
宰相柳奭闻讯赶来，亦是为皇后求情：“陛下，皇后娘娘素来贤德，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我盯着柳奭，忽然轻笑：“柳爱卿，朕记得你曾上书反对立武昭仪为妃？你与皇后为甥舅，难不成此事是受你的指使？”
柳奭脸色大变，伏地连连叩首：“臣没有，臣只是……”
“来人，”不待他答，我厉声喝道：“柳奭身为宰相，徇私枉法，即刻革除官职，永不录用！皇后禁足三月，以观后效！”
我转身回到内殿，武昭仪正抱着李弘轻声哼唱着摇篮小调，听曲子，是她用情诗谱的《如意娘》。
见我进来，她放下孩子，迎上前来。
“陛下莫要为我们母子动怒，”她为我温柔斟茶，掏出绢帕擦拭着我鼻尖的汗：“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妾占了陛下的宠爱，想必是惹了后妃的怒，妾以后谦卑行事就是。”
我又何需她谦卑……
我俯身抱起圆滚滚的阿弘，对上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想到他们母子处境，心头又酸又涩：“娘子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弘儿，她们二人，朕自有法子处置。”
肩上一沉，我的胳膊被人挽住，身侧之人依赖地偎着我，轻声道：“陛下对妾身如此厚爱，妾身无以为报。”
我抚摸着武娘子乌黑柔润的长发，心中已有了废后的念头。
次日朝会，我试探性地提出废后之事。果然，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朝臣纷纷反对。
“陛下，皇后并无大过，岂可轻言废立？”
舅父站下陛阶之下，肃然禀道：“且废后乃国家大事，不可因一时喜怒而决。”
褚遂良更是直言：“陛下若执意废后，恐失天下人心！”
天下，天下人何曾有精力管得着我后院之事！
我强压怒火，退朝后独自在御书房思索法子，一整日下来心力交瘁，半口膳食都不曾吃下。
武昭仪悄然进来，为我披上外袍。
“陛下，可是一日未曾动筷？”
腹中这才咕噜作响。
我握住她的手，歉意地皱起了眉头：“媚娘，朕欲立你为后，但朝臣反对声甚大……”
却见她微微一笑，自食盒中呈上我最爱的桂花酪，一口一口地喂着我：“陛下何不亲自登门拜访长孙大人？他毕竟是您的舅父，或许会看在甥舅情义的份上，在此事上通融一二？”
我眼前一亮：“我且试试。”
次日，我携武昭仪微服出宫，前往舅父府邸。
舅父见我们突然造访，显然吃了一惊，但很快恢复镇定，将我们引入堂内。
“舅父，”我刚坐下来，便开门见山道：“朕欲立武昭仪为后，还请舅父成全。”
舅父捋须不语，目光在武昭仪身上停留片刻，忽然笑吟吟道：“陛下今日怎有雅兴来老臣府上？来人，备酒！”
宴席上舅父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谈论天气，一会儿询问皇子健康，就是不接我的话茬。
我心下发沉，武娘子则在一旁娴静斟茶，偶尔看一眼舅父，笑容中带着别的意味。
两个时辰后，我们悻悻离去。
回宫路上，武娘子轻声地安慰我道：“陛下，不若让妾身的母亲再去试试？”
我点头应允。
然而杨夫人拜访长孙无忌后，同样无功而返。
“长孙国舅并不改口，“杨夫人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道：“他道，立后之事关乎国本，非一家之言可决。”
果然如此。
废后如此之难，其实我心下早有预料，舅父与皇后已结为一体，世人皆知我病弱，我若哪日出了什么意外，那么……
想到深处，我愈发察觉出事态之危险可怖，待灵醒过来，颤抖地攥紧了武娘子的手：“皇后非立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