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英雄归乡
第二天一早,江晓驾战车载着简雯驶向故乡——阜州市。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高楼大厦逐渐变成开阔的田野,简雯兴奋地把头伸出窗外,像个第一次春游的孩子。
“喂,注意安全!”江晓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知道啦,江妈妈!”简雯做了个鬼脸,但还是乖乖坐好,“话说你老家什么样啊?”
江晓的眼神柔和下来:“一个平静的小村庄,一望无际的田野,清清的河流,苍翠的树林,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去河里摸鱼,上树掏鸟窝…”
江晓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紧,后视镜里映出简雯恬静的侧脸。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杨树在柏油路面上投下斑驳光影,像极了十几年前母亲推着爆胎的架车子,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那些碎金般的土路光斑往家走。
车子右转,柏油路突然变成坑洼的土路,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噼啪声响。江晓望着远处冒出的青灰色屋脊,记忆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五岁那年暴雨冲垮了老屋东墙,母亲用塑料布裹着湿透的棉被,在漏雨的堂屋里给他唱《摇篮曲》。
冬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般洒在泥土乡路上,江晓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紧了紧——江家口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依然倔强地伸展着苍劲的枝桠,只是树干上多了道刺眼的红布条幅,金粉大字在风里招摇:“欢迎英雄江晓归乡”,字大得估计卫星上都能看见。横幅下面站着一排人,从穿着制服的到穿正装的,一看就是各级领导。旁边还有一群举着花环的小学生,以及——江晓眯起眼睛——他那群多年不见的乡亲和亲戚们。
江晓瞥了眼路边列队的人群,记忆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缝。七年前的那个雨夜,十二岁的他攥着高烧母亲的诊断书,跪在这些挂着相似笑容的亲戚门前。雨水混着姑姑“家里也没余粮”的叹息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至今还在梦里打湿他的裤脚。
“这...什么情况?”江晓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简雯摘下墨镜惊讶地睁大眼睛:“你告诉了多少人你要回来啊?”
“我只告诉了老二他们几个。”江晓的声音冷了下来,“看来有人迫不及待要'分享荣耀'了。”
“哇哦...”简雯吹了个口哨,“这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家元首来访呢。”
江晓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他缓缓停下车,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吗?要开始表演了。”
车门一开,欢呼声立刻如潮水般涌来。市长第一个走上前,热情地握住江晓的手:“江英雄,欢迎回家!你是我们全市的骄傲啊!”
江晓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领导过奖了,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接着是县长、镇长、村长...一轮又一轮的客套话让江晓的嘴角开始抽搐。最后轮到他那些亲戚,一个个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仿佛过去那些年的冷漠从未存在过。
“晓啊,都长恁大了!”一个自称是他姑姑的女人操着阜州家乡话试图摸他的头,“你小时候姑姑可疼你了!”
江晓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姑姑好。”他在心里冷笑,这位“疼他”的姑姑,在他母亲病重时连门都没让进过。
“还记哩小时候我给你买过糖果吗?”某位舅舅凑上来套近乎。
“舅舅好。”江晓勉强微笑,这位舅舅在母亲病重时,却选择性失忆不认识自己的妹妹了。
江晓的眼神越来越冷。他瞥见不远处村委大院摆了几十桌酒席,村民们正忙着上菜,场面热闹非凡。
村长高声宣布:“为了欢迎江晓回家,村里摆了五十桌酒席!大家一定要吃好喝好!”
当年母亲病重江晓跑到村委大院求他,这位父母官可是连院门都没让进。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江晓的目光越过这些笑脸,看到了站在远处的几个熟悉身影——他的四个发小,老二、老三、老四和老五。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酒席上,江晓机械地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敬酒和恭维。那些曾经对他家避之不及的亲戚们,现在争先恐后地讲述着他们与江晓家的“深厚感情”。
“晓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哩,现在出息咯,国家英雄,世界英雄!”二叔拍着江晓的肩膀,嘴里喷出浓重的酒气。
江晓曾听姨妈说,这位叔叔在他父亲去世后,第一时间来家里要债,把唯一值钱的电视机搬走了,那时母亲还大着肚子怀着他。母亲病重时,这位叔叔更是大门紧闭。
望着满桌丰盛的菜肴,江晓不禁回想起旱灾那年母亲将舍不得吃的一个馒头给了他,自己偷偷地啃食发了霉的半块硬馒头的场景,他顿觉胃中翻涌绞痛,没有一丝食欲。
简雯敏锐地察觉到了江晓的不适,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江晓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身:“各位领导、乡亲还有亲人,感谢大家的热情接待。不过我和简雯该去祭拜一下父母了,先失陪了。”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市长尴尬地咳嗽两声:“理解理解,孝道为先嘛。”
在一片错愕的目光中,江晓拉着简雯快步离开了喧嚣的酒席,背后传来阵阵窃窃私语。走出一段距离后,简雯轻声问:“那些亲戚...?”
“小时候我母亲带着我艰难度日时,他们从没正眼看过我们。”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江晓的声音由低沉克制开始渐渐情绪激动起来,“困难时母亲去求他们周济,连一碗麦子都借不到。反而是邻居几位同样不富裕的大妈,经常接济我们。母亲病重时,除了几位大妈尽心帮衬,这些所谓的亲人、乡亲、父母官,全都漠视,唯恐避之不及!我回来是看母亲的,不是来参加这无意义的酒席的!”
简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知道江晓需要倾诉这些积压已久的情绪。她握紧了他的手,没有多说什么。她明白,有些伤痛不是言语能够抚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