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国公救顽侄落匪网,太宗念兄情赦遗爱(贰)

李婳自小生长在山野之中,养成了自由洒脱的性子,纵然面上装得谦逊知礼,而心下是极不愿囿于宫墙之内。这日,她拉着绿竹满宫里逛,二人行至一处花圃,一位身着桃红留仙宫裙,高高的牡丹髻上又簪了一朵嫣红的芍药,容貌绝不在长孙皇后之下,只见她双手合十,盈盈下拜,一炷清香徐徐飘烟。李婳想起了那个梦,她偏向绿竹,绿竹只当她不认得祭拜的妃子,遂悄声在她耳边说道:“这是清泉宫的杨妃娘娘。”李婳见绿竹也能看到,知杨妃是真切的人,这才轻舒了口气,心下想着,杨妃好歹是自己的长辈,打了照面若不行礼,难免会落个轻狂的口实,便上前福了福身:“臣女李婳参见杨妃娘娘,不知娘娘祭拜,贸然闯入,还请娘娘恕罪。”杨妃面上生得极娇媚,然见了李婳却笑得和蔼,扶着她的手:“早知隐太子的遗爱入宫了,本宫今日才得见,你我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她上下端详了李婳好一会,笑吟吟地道:“哎呀呀,果真是个美人胚子。”李婳羞赧一笑:“臣女萤火之光怎敢与娘娘明月光辉相较。”她看向杨妃身后,问道:“娘娘是在祭拜亲人吗?为何不去国寺祭拜?”杨妃眼波微澜,似有苦涩,沉吟良久才道:“本宫在祭拜母家,他们……没有在国寺供奉牌位。”李婳不解:“娘娘身份尊贵,母家必是显赫门第,怎会未在国寺中供奉牌位呢?”杨妃屏退侍女,又向李婳递了个眼神,李婳会意,拂手让绿竹退到一旁。杨妃上前来,携着李婳的手:“婳儿,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呐。”突如其来的狎昵,着实把李婳吓了一跳,她后退了一步:“娘娘说笑了,臣女是小辈,与娘娘云泥之别。”杨妃苦笑:“你可知我父是谁?我父是杨广,我们杨家满门除了我,早在二十一年前满门覆灭,我和你难道不是一样的人吗?”李婳登时愣住眼珠定在眼眶中,动也不会动了:“你……你……你是隋炀帝的女儿。”杨妃摔手,颇为激动:“什么隋炀帝?我不认!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我父皇建运河,开科举,征高丽,哪一件不是泽被后世之举?崩逝之后却得了个如此侮辱人的谥号……”李婳听她越嚷越大声,忙握住她的手:“娘娘慎言!如今隋朝已然覆灭,炀帝是非功过也已盖棺定论,他建运河、征高丽是真,可劳民伤财、穷兵黩武也是真呀。”忆及往事,杨妃已经疯魔,她甩开李婳:“胜者为王败者寇,一旦落败,便是在后世史书中永世不得翻身,我父劳民伤财、穷兵黩武只不过是那些史官一家之言罢了!你难道就从未怀疑过你父亲是无辜的?”李婳心中一震,手捧着胸口:“我……我……”杨妃冷笑道:“若你父亲真是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皇上为何知道你的身份不依律将你正法,反而接你进宫,越级封你为公主?这说明当年之事他挑起的,他对你有愧,他对你好只不过是消弭他当日杀兄弑父的罪恶罢了!”李婳捂起耳朵:“别说了……别说了!”杨妃扑上李婳,掰开她的手:“你还不明白吗?你这个兰陵公主沾了多少你父母兄姊的血!是你家满门抄斩换来的!”李婳抽开身,慌慌地行了个礼:“杨妃娘娘,臣女还要向皇后娘娘请安,这便告退了。”李婳走后,侍女无邪从假山后绕出来,递上帕子:“娘娘,这法子管用吗?奴婢听说李婳与皇后极亲厚,她会不会不忍心啊。”杨妃又换上一副媚态,拿帕子拭去泪水:“只要是她身上留着李建成的血,那她和他们就不会亲厚,瞧她方才神情,我的话她已听进去十之八九,且看吧,这两天宫里就会有大变故,若成,事后便杀了她,那我便是平定宫闱的功臣,到时扶我恪儿登位,本宫临朝摄政,这天下就又是我大隋的了,即便不幸败了,那也是她李婳的错,我们两手干净。”无邪福着身子:“娘娘当真高明。”杨妃抬手折下一朵月季,在手中捏碎:“呵,世民哥哥,李世民,当日我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你放过我父皇和侑儿,不想你心狠手辣,连孩子也不放过,我定要将李唐搅个天翻地覆!”

是夜,李婳辗转反侧,白日里杨妃的话字字锥心,言犹在耳,与萧兰君相见的梦境更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一遍遍闪现,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底疯长。

一日,李世民正在上书房批阅奏章,长孙皇后站在一旁伺候笔墨,并向他禀报后宫用度开销。不多时,只见王升来报:“启禀陛下,兰陵公主求见,说是来给皇上请安的。”帝后相视一笑,李世民道:“这孩子,当真是知礼,宣吧。”李婳缓缓走进,抬头瞥见长孙皇后站在上首,心下微微愕然,深深地纳了万福:“臣女给陛下、娘娘请安。”李世民抬手,虚扶了一把:“兰陵无须多礼。”李婳称喏起身:“晨昏定省乃是晚辈应尽之责,陛下既忙于政事,那臣女便先告退了。”她往后退去,不想却撞上了王升送奏章,袖中短剑“当啷”掉在地上。李婳原是想杀了李世民为父报仇而后便自刎,但见长孙皇后在这,担心误伤于她,遂将行刺之事暂缓,谁曾想出此差错,王升见那短剑掉出,当即便嚷道:“有刺……”“客”还未出口便被李婳击晕。李世民“唰”地站起:“李婳!你要行刺朕吗?”李婳抬脚勾剑,指向李世民:“没错!你手上沾满父兄的血,如今还想把我困在宫里,没门!”话音甫毕,剑尖疾刺,李世民将奏本掷出,勉强格挡,只见左右两道剑光,那抛来的奏本顷刻间成四半,倏忽之间,李婳持剑跃至李世民身前,眼见要一剑封喉,李世民侧身拔出架子上的龙纹剑刺向李婳,奈何宽袖衮服厚重,多有不便,李婳直挑李世民手腕,往上一提。龙纹剑掉落,李婳转剑再刺,长孙皇后尖叫着:“二郎小心!”短剑来不及收回,直插入长孙皇后左肩,李世民失了神,抱住倒下的长孙皇后,大呼:“观音婢!观音婢!”李婳呆立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瞪着,泪水兀自向下淌,如牵线木偶般被御林军推搡着出去。

大军开到磨盘山遇阻,罗通下令就地安营扎寨,选派去巡山的将领,苏宝麟心下急于立功,为苏家在军中增威,遂自荐前去刺探军情寻找上山道路。

且说单天常知铁牛是反唐的盟友,便将他放了出来,好在铁牛素来坦荡不计较,与单天常、俞游德甚是投缘,三人几天相处便好似相识几年一般。这天,单天常、俞游德、铁牛正谈闲天,一个喽啰上前禀道:“报——!大当家、二当家、小王爷,山下的兄弟来报,发现十来个唐军。”单天常望向俞游德、铁牛,呵呵笑了两声:“这有朋自远方来,咱们也应尽尽地主之谊,为他们送上一份大礼。”铁牛拱手道:“单大哥有何妙计?可要带着我铁牛一起玩玩儿啊。”单天常笑回道:“好,小王爷,那我磨盘山便与狼军合作一把,好好与他们玩玩儿。”遂在二人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阵。

苏宝麟将三尖两刃刀扛在肩上,带着十个小卒在山下瞎晃悠,突然一群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但见那些人身着粗布麻衣,俨然一幅村民打扮,后面几个人抬着一坛酒,一只羊,为首的男子朝苏宝麟躬身作揖,嘻嘻笑着:“几位是扫北的军爷吧?”苏宝麟骑在马上眼皮也不抬一下,倨傲地道:“是啊,本将军就是扫北二路大军正印先锋,银国公之子苏宝麟,尔等区区市井小民,安敢拦本将军的去路啊?”那男子极尽谄媚之态,回道:“哎哟哟,小人哪敢拦您的道啊?那脑袋还要不要啦。我们是唐人,听说扫北军从这里经过,想着军爷们劳苦功高,就凑了几个钱,弄了一头羊、一坛子酒来犒劳各位军爷呀。”苏宝麟出身世家,平日里便是听奉承听惯了的,因而这些话他很是受用,遂放松了警惕,接过那汉子递上的一个羊腿和一碗酒,余下众人也都开始吃了起来。待酒足饭饱后,苏宝林一抹嘴,说道:“那汉子,本将军是来公干的,你知不知道附近可有路上磨盘山呐?”汉子的眼珠转了几转,弓着腰回道:“禀军爷,小的知道有一条小路直达磨盘山背后,小的这就带您去。”苏宝麟心下大喜,挥动马鞭:“好!你带头,带着我们去,若此事当真,本将军重重有赏!”于是苏宝麟跟着那群乡民走入磨盘山的腹地,忽然只听树丛间“窣窣”大响,苏宝麟一行被团团围住,苏宝麟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提刀骂道:“你们这些无耻小贼!敢跟本将军玩儿阴的!”铁牛冷笑道:“小小唐童!连骂人都这么软绵绵的,居然也拿得动刀?不会是空心的吧。”苏宝麟怒上心头,将三尖两刃刀向铁牛探去,铁牛并不闪躲,只横刀格挡,两刃相抵,苏宝麟被震得虎口发麻,铁牛甫把刀刃一立,苏宝麟欲尽全力抵开铁牛的屠龙刀,可腹部一阵刺痛,丹田似被绞住,完全使不上力。铁牛把手稍稍往后一带,那三尖两刃便脱了苏宝麟的手。眼见落败,带出来的小卒尽数倒在地上,苏宝麟一下慌了,立即调转马头往回逃去。迎面碰上了程咬金,原是程咬金见苏宝麟探路多时未归,担心他遇袭,又想到苏罗两家矛盾,恐罗通心里生怨,遂自己出来寻。苏宝麟见到程咬金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疾呼道:“程伯父!程伯父!救我啊!”程咬金提斧问道:“宝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苏宝麟指着身后道:“有……有人追我!”苏宝麟躲在程咬金后面,不多时,铁牛便追了上去,程咬金喊道:“儿子,你伤好点了吗?”铁牛听他如此说,气不打一处来:“程咬金!你休要再占我便宜!”说着一刀砍下,程咬金横斧去挡。苏宝麟见他二人战得正酣头也不回地逃回营帐,程咬金朝他喊道:“喂!喂!苏宝麟,你回来!”眼见他逃得没影了。程咬金一面暗骂一面招架:“你爷爷奶奶的爷爷!苏家人都这么草包驴粪蛋!”铁牛嘴角一勾,对道:“原来你们唐军都是草包驴粪蛋呀。”程咬金把斧一绞:“你爹我才不是草包驴粪蛋!今天让你瞧瞧你爹的真本事!”铁牛勒转马头:“你先追上我再说吧。”两人跑了一段路,铁牛停了下来,程咬金也跟着停了下来,笑道:“怎么了?小子?怎么不跑啦?”铁牛却竖起手指,数道“一”、“二”、“三”,“三”字话音甫一落定,程咬金“啊”了一声掉进陷阱里,他指着上面的铁牛骂道:“你这个小贼!坑害你亲爹!你就不怕遭报应吗?”铁牛不理会,挥挥手:“带走,带走。”

苏宝麟狼狈而归,罗通和秦怀玉在辕门外迎上了他,问道:“你手下的人呢?”苏宝麟答不上来,胡乱诌道:“天……天……天黑了,我……我和他们走散了。”罗通心中已有怒气,正待发作,秦怀玉上前拦住他,接着问道:“程伯父呢?我听他手底下的人说他去找你了,你们没碰上吗?”苏宝麟脱口而出:“没!没有啊!我没看见程伯父!”二人还欲再问,却被苏定方打断,他携着苏宝麟,冷冷地道:“元帅,天色不早了,宝麟累了,该休息了,那几个小卒,说不定迷了路,明儿一早说不定自己就回来了,你在这像审犯人一样审宝麟作甚?至于鲁国公,本监军自会派人去寻,他是我大唐的福将,吉人自有天佑。不会有事。”说完便丢下二人回了营帐。

苏家营帐中,苏宝麟说了事情经过,苏定方听得直摇头:“你呀!你呀!真是糊涂!随便一个人的话你就听!随便给的东西你就吃!你还是三岁小孩儿吗?”苏宝同站出来劝道:“父亲,这也不能全怪大哥呀,他也是第一次出征,没有经验。”苏定方叹道:“能瞒过罗通一时,难道还能瞒他一辈子?你损兵折将,弃朝中大将于不顾这件事早晚得捅出来,到时罗通立时发落还好,若他上报朝廷,让皇上知道你让他的爱将落入敌手,你还有命在吗?”苏宝麟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慌道:“父亲,这可如何是好?”苏定方沉吟了一会,答道:“恐怕今日你落荒而逃的事早已成了那群响马的笑柄了,磨盘山那起子人必须处理干净,最好能连着程咬金一起除掉,削了罗通小儿的左膀右臂!”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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