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番外【下】
“你没错，但你不属于这里。”他们今天得找个时间就将她送去衙门，找回她真正的亲人。
“那如果我以后表现好，你们…就会留下我了吧？”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他们没理由拒绝她，但也没办法答应她。甜心虽然很想听到他们的亲口回答，但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可能很快就会被送走。她颓然地放下了手臂，乖巧地站在那儿，一刹那，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兴奋的喊道：“我不会帮倒忙的，也不会连累你们的！”
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令众人一愣，还没等他们回过神，女孩就转过身冲了出去，几人表面上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去向，内心却在无意识的挣扎。
“我晚上回来。”
紫眸少年抬起脚向外走，和往常一样是这一句话，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日他都在外面奔波，回来时似乎都很累，几人都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但他想去，他们也没有拦着，有时追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索性就随他去了。
紫眸男孩一走，剩余的几个人呆愣的站在原地，他们怀着复杂的情绪望了望外面，想起女孩刚刚说的话，隐隐觉得不安，暗想着，她…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
紫眸少年这一路走了很久，似乎这样的路走过很多遍，他来到一家店铺，径直走了进去，周围其他的人看他的眼神似乎并不算和善，他也不在乎。抬脚去往了角落的阴暗处，有些伤疤的手拿起粗糙的工具闷声不吭地锻刀。
他一下没一下子敲着，眼底的渴望令他心绪复杂，什么话也没说，周围都看向他，有些人却在窃窃私语。
“他怎么又来了，每次来老板好像都把大部分工作交给他一个小孩子，我们都没法赚钱了。”
“谁让他什么活都干，又是锻刀又是打杂，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一个小孩子，穿的破破烂烂的，怎么还有胆子跟我们抢饭碗？”
“之前听老大，老头子说让他在这干活，什么事都得干，还没一分工钱，到了一定期限后就只送给他一把破刀，可惜喽……”
“小小年纪要刀干什么？”
“谁知道呢？我看那老头子是纯属在这坑骗小孩呢，那小孩来这少说也有三四个月了，都做这么久了，他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肯定只是想雇个免费劳动力，毕竟多一个人干活，还不用出工资，谁不想要？”
“……”
紫眸少年没有说话，那些窃窃私语却在他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反复播放，他咬着牙关，红着眼看着面前的刀，眼底的渴望根本藏不住。
在他无数遍的敲打声，天色也渐渐晚了些，他放下工具往外走，却正碰到了迎面走来想着过来巡视下工作的店铺老板，老板年纪有些大，是个老头，模样看上去倒是挺和善，他看到小心，高兴的和他打招呼。
“又来工作了？”
“嗯，我的刀……”
“诶，别急，最近店铺生意太好，刀也提价了，你还得多干几天才行，到时候我一定赠予你一把。”
“……您说的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小心终于憋不住了，他试探的问道，面容上似乎有了一些怒气。
“怎么，不相信老夫的为人？”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令谁都会胡思乱想吧。”
少年毫不留情地说道，眼前之人曾看到他在店铺外盯着里面的一把刀，蠢蠢欲动的心就开始了。假仁假义地跟他说，只要他在他那儿干一个月的工作，就赠予他一把他喜欢的刀。那时候他心中一喜，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每日的工，可眼见，都快四个月过去了，他却是一点都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怎么…你不想要刀了吗？”
“你……”
“你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当然要多干些日子。”
“可是你答应我的……”
“我是答应过你，但是要你好好工作，没让你跟我顶嘴！”
“坏老头！不许你这么说哥哥！！”
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心震惊地看到了从老头子后面窜出来的女孩，女孩脚下毫不留情，猛地踹了一脚老爷子的小腿，那老头似乎被惹怒了，转头看向甜心，刚想动手，却马上顿住。
【这女娃…怎么有点眼熟，似是将军府的千金？】
“大坏蛋！你敢欺负我哥哥，我打死你！”此刻的女孩身上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身上漂亮的锦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单薄廉价的棉衣，头上的首饰也是一个不剩，但却半分不减那粉雕玉琢的容颜。
“这小子…是你哥哥？”
“是又怎么样？大坏蛋！”
老头感到不解，前天将军府的旁系定国公府发出寻人启事，说是将军府的嫡千金离家出走，到现在也没有找回来，面前的这个女娃…怎么会那么像？
“你怎么在这儿？快走开！别管我的事。”
“你小子知不知道这可是……”
“不许你这样跟我哥哥讲话！没礼貌。”
“是是是，你们看店内的所有刀，有没有你哥哥喜欢的？老夫今日就送你们一把。”
“刀？原来哥哥喜欢刀，那我要最好看的！”
“行，我拿来给您看看。”
“哥哥，这把刀你喜不喜欢？”
“……”
紫眸少年看着手里的刀，眼睛都发亮了，但却是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她似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拿出一个粗糙的荷包，从里面拿了几锭银子交给老头，说道：“就要这把了，我还是给你钱吧，毕竟我哥哥他看上去喜欢。”
“我，我不喜欢！”
甜心轻笑了一声，她当然看到了小心看着这把刀的时候眼中的光，转而拉起小心的胳膊往外走，同时嘴上说着：“嗯，哥哥不喜欢，是我喜欢，我送给哥哥了。”
小心还是不说话，就这样任她拉着，耳根已经红透了，他抿着唇，想说什么，但却最后什么也没说。
“你去定国公府报信，就说我这里有将军府大小姐的消息。”
随后，老头子转头对另一个人说道：“你去跟着他们。”
“是。”
……
“我们回来了！”甜心高兴地喊着，几人在看到再次出现的女孩有些惊讶。
“你怎么没走？”
“……我不是走，我是去当铺换了些钱，买了几件衣服。”
“衣服？果然是千金大小姐，买那么奢侈的干什么？”
“不是的，我是给……”
“请问有人在吗？”声音打断甜心接下来的话，她听到后欣喜地回头，跑了几步后停住脚，在离她几步远站着的的女人看到是她后，微声开口道：“小姑娘，你在这里啊，喏，这是你要的四件厚棉衣。”
“谢谢大神！”甜心一声道歉，经过东西后，赶忙拿着衣服来到身后的四人面前比划，她看了片刻，思索了一下，便开口：“嗯——好像大了点，没关系，暖和就行，你们快试试啊！”
说完后，将棉衣全部塞入四人手中，花心见此愣了愣：“你…你哪里来的钱？”
“哎呦，那丫头呀，她到我店里用她自己身上的那件锦袍换了几套厚棉衣，我瞧着她只剩了件单薄的里衣，就把我女儿穿不下的旧衣服赠她了，我说呢，怎么一口气买四件，原来是给你哥哥们买的呀。”
“嗯！天气太冷了，我看哥哥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太薄了，所以就想着让他们暖和一点，谢谢大婶了！”
“不客气，我还有活呢，得回店里了，先走了。”
…
看着甜心送走女人后，几人心里不是滋味，愣是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甜心再次回到破庙后，他们才逐渐清醒，看着手里的暖和的棉衣，他们这才醒悟过来——她换来的衣服都是给他们的，甚至不惜用她身上那套锦袍去换，她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还要接受他们的冷言冷语，偏偏眼前的女孩丝毫不在意，这样他们心中无意产生一分又一分的负罪感。
甜心来到他们面前，即使一身上下都是简单的服饰，但脸上那无邪的笑容，甚至没有因此逊色半分，还深深地刻在了他们的脑海里，那一瞬间他们觉得，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每天都能见到那天使般治愈的笑颜，那感觉…好像也不错。
在那接下来的半天，他们彼此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要送她去找亲人的事，他们都贪婪地想拥有那束光，尽管那束光并不属于自己，他们也想去尝试触摸，尽管时间一短再短，他们也不想浪费和她相处的那一分一秒。
……
“睡觉的时候，我们就抱在一起，一定会暖和起来的。”
见她已经麻溜地躺在了地上的草席上，满脸笑意的看着他们，此刻的他们已经在女孩的强制要求下安排穿上了那几件新棉衣，暖意直入心头，莫名发出的紧张令他们此刻坐立难安，甜心没在意，还用小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旁边的草席，疑惑道：“怎么了吗？”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花心急促开口，令甜心更是疑惑地挠了挠头，开口道：“可是…我们是兄妹啊，睡个觉也不行吗？”
谁跟你是兄妹……
虽然是这样，但…现在的他们怎么也说不出这种否决的话，只得默默躺在她的两侧，埋头不说话了。甜心见此，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满心疑惑地躺在草席上，想了半天，竟被今天一整天生出的疲惫感拖入梦乡，很久之后听着女孩均匀的呼吸声，另外几个的内心还久久不能平静。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意袭来，除了已经睡熟了的女孩之外，其他四人均是本能地瑟缩了下，睁开双眼，门口却赫然站着位少年，那少年逆着月光，缓缓朝他们走近，眼见他伸出修长的手就要触碰到躺在最中间的女孩，下一秒那只手被人用力打开，那少年反应过来，扭头看向旁边的几个已经坐起来的男孩，恼怒地皱了下眉，快速伸出一只手，一把将熟睡的女孩抱起，开心下意识地朝他喊道：“你干什么？！”
声音不太大，是因为顾及到了那人怀中的女孩正在睡觉，少年听到这里，这些天满脑子的怒意直冲心头。刚才在抱起女孩时，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女孩身上的衣服，料子粗糙且很薄，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女孩子搂进自己暖和的披风下，见女孩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抬眸，语气不悦道：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欺负的。”
一句话将几人问愣住，下一秒，花心气愤的想将甜心从那人怀里抱回来，奈何那少年反应敏捷，轻松躲开了花心伸来的手。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你们应该不知道她是当今元城将军府嫡女——简若甜吧，我是她的小舅，我为何不能管？”
众人猛地愣住，将军府嫡女嫡小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小舅应该就是定国公世子，那位传闻年少有为的省状元——谭伽野了，虽只是一个养子，但在定国公府还是手握着部分实权，全元谁人不知，定国公世子待外人刻薄清冷，但唯独对他那位小外甥女万般宠爱，将军和将军夫人要是没时间，就将那位嫡小姐交给世子府，由世子亲自照料。
谭伽野心烦意乱地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边疆战乱，不知怎的查出简大将军有意谋反，于前天被斩首，而他阿姐，也就是将军夫人，为了保护甜心和以防连累到定国公府，在简家被满门抄斩时，于简家大门愿意以一死以证其他人的清白，那一日，幼小的甜心无意听到了父亲的死讯，又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双重打击下，记忆开始错乱，等谭伽野得知消息赶到将军府时，才被下人告知——简大小姐离家出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谭伽野顶着巨大的压力，将这一块搜查了一天一夜，甚至连寻人告示都贴满了几条街，直到几个时辰前，他才从一个老头口中得知了她的去向，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这里，眼见她两日就消瘦了这么多，内心不自觉地泛起了些许心疼。
那少年转身就走，门口守着的几个随行侍卫也跟了上去，见到这一幕，他们想开口提出阻拦，但那一瞬间，他们要说的话就像卡在喉咙里一样，半天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是啊，他们凭什么要她留下呢？光本就是伫立于黑暗中的，但那光…并不属于他们。
那一夜，他们的心空落落的，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第二天，耳边少了某个人的声音，他们应该觉得安宁才是，但他们就是高兴不起来，浑浑噩噩地就这样挨到了中午，正当他们想中午饭该如何解决时，耳边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哥哥！”
女孩此刻又再次换上了一件崭新的锦袍，她的两只眼睛红红的，面色也不太红润，总感觉比昨天晚上的气色还要差上几分。
“你，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是不是那人对你不好？”
甜心整个脸都埋进了粗心的怀里，听到这里，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世子才不舍得对小姐不好呢，是小姐为了能够出来见你们，竟开始绝食折腾自己，世子是心疼小姐的身体，才允许她这次出来的。”
“小姐，世子爷说了，您只能出了半个时辰。”站立在甜心身后的另一个丫鬟忙道，她们来时已经费了不少时间，不宜多留。
甜心听到不语，紧紧攥着他们的衣角，等到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哭到红肿的眼睛着实刺痛了四个男孩的内心。她的手里不知何时还攥着张纸条，在不知不觉中塞到了粗心的手中，她咬着唇，抬眸对上他们的视线，缓缓道：“哥哥别担心，虽然我不能呆在这里，但是我会写很多信让人送过来，这张纸上的内容就当是我们下一次重逢认出对方时的暗号了，下联——就在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们吧。”
甜心走了，留下了很多东西，甚至让他们搬进了一间小屋，他们也不识字，问了几家店铺，他们才找到一个愿意帮他们念信的人——见飞萤烛火花落，然风起云来涌没。
这句诗他们在心里默念了不下数百遍，竟也有些期待他们的下一次重逢。在那之前，他们断断续续地收到了关于她的信件，他们也不断努力认字，写字，磕磕绊绊地给她回信，虽然这样，但他们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见过一面。
然而，他们还没有见面，就收到了浅若天的死讯，命运总是捉弄人。十年间的风平浪静，是为了迎接今年年初的暴风雨，建将军府的唯一子嗣简若天自几晋以后就从军，谁劝也没用。几年来的征战沙场，令将军府手握重兵皇室，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而后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伪证，令天下所有人相信了从前那个是我兵护国的女将军，当成了叛国罪犯后，遭到定罪，取其性命要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谣言还未传播之前，他们也就在大街上的回城仪式上远远的望了一眼那个瘦弱的身影，没想到，这匆匆的一眼，竟是最后一面。
但谁又能为她讨一个公道呢？没关系，如果没有人愿意，那就由他们来扭转局面。既然犯罪人本人的话不可信，但皇帝的话总归是有用的，既如此，就由皇帝做传输工具，先交那谣言压下去，在彻查那时的事情——
谣言的消失，那些骂声也不见了。但她，好像已经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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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在，他们定睛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他们不是没见过甜心的脸，告示上贴满了她的画像，那是一张过分妖艳的脸蛋，上面那双漂亮的杏眼更是又给本就惊艳的脸蛋添赠了几分纯情，好看得不像话。眼前这人虽是清秀，但却总让四人感觉到莫名的熟悉。
“羁绊……”那女子小声的呢喃，转而她就笑了，笑容绽放，一步一步的走向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那…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什么？”
几人诧异，没听懂她说的话蕴含的意思，那女子笑道：“不是说好了，下一次重逢就对暗号的吗？”
“你……”
在几人愣神之际，少女却自顾自的开口道：
“见飞萤烛火花落，然风起云来涌没……许十年岁月春秋，愿心期不隔天涯。”
前半句是她自己对复仇的期望，后半句则是她对他们的幻想，只愿，数年过去…你们还记得我。
荏苒的千余日夜，吹不散彼此心间的永恒。
“我回来了。”终于，那少女变回了原来的声线，白皙的指尖从脸上撕下一层薄膜，乍一看，与他们心底的那个分毫不差。
“你……”
“……对不起，我来晚了。”甜心眸中的光宛如星辰，她歪了歪头：“等久了吧。”
谭伽野算好了一切，他设计了所有，将甜心从朝堂之中剥离出来，这小丫头他自己宝贝得很，做了这么多，只愿她能安好。
心之所以沉重，是里面立满了墓碑。
以前怕坟，觉得那里面是鬼，自从有了亲人躺在那里，我才明白，原来小时候怕的鬼是别人日思夜想，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但是幸好…你已经回到我们身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