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承】辗转合璧
避雷,整活。
不喜欢的自行退出。学习学上瘾了,今天光顾着写作业了。
冰冷的仪器上波动跳转,x光片被打印出来时,墨小侠独自一人微皱眉,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他掐了一下眉心。唐晓翼进去体检很久了,一套体检流程下来的确很烦琐,想必唐晓翼也不会老老实实地配合。
但,他仰头闭上眼,脑袋里散乱的光点被铺盖上暗淡的影子,头疼模糊了视线,只剩摇晃的黑暗飘荡。
唐晓翼的身体状况现在必须弄清楚,之前不愿意体检是因为他担心自己暴露,现在大概没什么异常。
引导者的某些小心思,就如他所说,已经骗不到二十二岁的墨小侠了。
他已然被磨去了那些单纯,不再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墨小侠喉咙有些发痒,干笑了两声。走到这个看穿唐晓翼伪装的地步,他付出了点代价。
也不算什么。
墨小侠的眸色深了下去,像傍晚被真正沉重的夜所吞没。那些感触令人动容的梦,尚未完全散去,如浮云飘荡在他的脑海中。
还得继续走下去。
至少他心口的那团火还没有熄灭,燃烧越旺盛,他身体的血液也越加活跃。到时靠着的那堆灰色的堆积物,便能蹭出一些暖意。
“如果我不说出口,你是不是会抗拒一辈子的体检?”取到体检报告的唐晓翼出门,转头就碰见了靠着医院冰冷的铁椅,套着半格子衬衫,右手揣放在一侧牛仔裤口袋里的墨小侠。
没有回答的声音,因为显然,墨小侠也不需要回答。
在唐晓翼的病情这件事上,墨多多总是会变得古怪。那些会展露出来的幼稚和单纯都被撕开,从里透出丝丝缕缕的淡淡的疲惫感。然后就像面前这样,用不属于墨多多的眼神,注视唐晓翼的面部。
无力反抗般,他最大的秘密被人冷淡剥开。平静地推进无所遁形处,遭人明晰放置阳光。
唐晓翼没有话语权。
他认识到了这种态度背后隐藏的暗示。
那股莫名的,微微的酸涩感,又顺着他看似密不透风的壁垒,背叛着探出可以窥探的裂缝,悄无声息钻入。苦李子的汁液混合了海水,不知怎么地,唐晓翼有点难受。
不像是对墨小侠,也不像是对医生。
或许是医院?白得仿佛死去合棺前的教堂,病人剥落了颜色的皮肤,太平间的盖布,停滞的时间。冰冷又理智,无情而绝望。没有呼吸的宿语,世事无回应的低声。
体检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唐晓翼知道,面前这个不容置疑的墨小侠说的是对的。
如果不是因为秘密被披露,唐晓翼或许永远不会来光顾。
他,的确害怕体检。
十岁那年的检查,死神的镰刀以残酷的姿态轻飘飘落在他的身上,犹如行刑前的倒计时。他一点一滴数着生命从自己身体中滑落的次数,分秒流逝。
或许是在那时,他桀骜不驯的性子真正开始具有坚定的趋势,随年龄增加长成了骨子里的锋芒。
但是此刻,在渐冻症被人揭发的那一刻,唐晓翼的心却是终于如羽毛落地。四肢百骸充盈着酸涩的水,黑发青年却没有言语,仿佛察觉了他不经意间皱起的眉,或许是闻到了他的呼吸里那股涩苦的味道。
绕过问题答案的墨小侠,径直走向他。随后,借由唐晓翼发愣的这段时间,趁人不备抽走了他手中的体检报告。报告和手指摩擦的触感拉回了他的神志。
“行了,藏这么严实。不用这种方法,估计还拿不到这份报告。唐队,路漫漫其修远兮,你的恢复还要你上下而求索。”
体检报告与墨小侠猜测的大差不差,唐晓翼的渐冻症暂时得到了有效的抑制,短期内大概不会复发,明显的症状发作还有待观察。只是他的外貌和新陈代谢不符。
观望着手中的资料,沉默一瞬的墨小侠仰起头,顺着被打破的焦灼的氛围,融进了水中的棉花糖化开,连气流都通畅轻舞。
“唐引导者,你知道吗?你长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哦。”
谁能想到,唐晓翼不仅仅是十六岁的容貌,就连生理功能机制都停留在十八九岁。除了真正与他经历过那些年岁的人,当真看不出来他已然有20多年岁。
“通俗点来说,就是你虽然身体机能已经到了十八九岁成熟的地步,但外表上还是一个未成年。并且可能要困在这个身高一辈子了哦。”
这场莫名其妙缩聚来的乌云仿若一夕之间被晴天的蓝所洗净,泼上了更厚的白,覆盖了原来的黑。或许真的只是想要开他几句玩笑。唐晓翼感到发丝尖端的触碰,细细密密的疼痒,像是每一个神经末梢都麻木。
偶然之间的模糊不清,如同八月正落的雨,敲打在灰白的江南墙檐,滴落在古砖青瓦间。只需稍稍挑起飞檐,斜角分割的晴天剪破了水的界限,放出一抹惹眼的静谧的白。
江南的墨,仿佛就是墨多多那双眼睛的来源。说不清楚究竟是纯透还是平静,流转中似乎是含着薄薄微光的夜。
比如现在唐晓翼就被包裹在这层薄薄的夜里,望向某人朝他扬起的手,身姿挺拔的墨小侠举着手机的屏幕,眼神是溢满温柔的干净湖泊,唐晓翼能看清自己在他眼睛里的样子。
那时的唐晓翼并不知道,也许墨小侠也不知道,那刻在薄夜里的唐装身影和琥珀,刺破了密布,朝里投放了一轮永远灿烂的骄阳。
有人,终会等来自己所望。
“许先生好像把他的卡和我绑了?”
难得有安闲坐下来,墨小侠总算没再被其他人打扰,浮空城里他算得上是一大风景。不因别的,就因分享冒险经验传授技能这一项,被称一句“拯救水火墨老师”。
要说来找他找得最频繁的,就是叫杨华的冒险者,那个喜欢绑着高马尾的小姑娘,总是喜欢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他们一天说不过十多句话。嚼着棒棒糖的杨华手腕处还刺了一个十字,很有个性。这让他记忆深刻。
大概率就像是,那种被打上不良标签的纹身,率性而为的性子会让他想起某位三对耳环的潇洒妄为引导者。
他从旁人那里听来杨华的绰号叫太阳花。
那时候的墨小侠只顾着悄悄弯唇。
真好啊,这么相像的人。浮空城升起过一轮骄傲到不可复追的太阳,又绽放了一朵迎光挺立的太阳花。
他当时平静地等待,却无人知晓,他是多么希望那轮太阳回来。
“亲爱的冒险者们,除去必要的勇气好奇心和智慧,你们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这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总是带着无奈和温柔说教的口吻。
那时的他在介入这些冒险者的培植过程时,也时常想起DoDo冒险队,似乎也理解了,当年的唐晓翼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培养他们这些继承者。
那是一种,薪火相传的悲安。
“和你的卡绑了?多多,你们两个是不是背着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说出来告诉我,我考虑考虑给你在进去之前对你好点。”
“放心吧,这么好的事儿,肯定不会忘了我唐队的。”
唐晓翼觉得这是一句随口的玩笑话,是当见证了墨小侠惊人的行动力时,唐晓翼认为自己还是太过草率,并决定下次再听到这种话绝不轻举妄动。
新成立的流浪羽毛冒险队,在副队长的有力推动下,如四散的五片水花,起伏辗转急促下游,沿着河道而行。在湍急的流动里,极速相逢。
“啊?这个嘛,”端坐于位的许先生挑了唇角,指腹摩挲着耳边的垂带,“虽然我带出过很多引导者,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当引导者。所以,让小侠帮了点忙,给你们提供点零花钱。”
“对了,”许先生的目光恰好越过面前的墨小侠,直视身后栗色头发的少年,“小信念者,小侠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
许先生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但从他们围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并且桌上只有一只盘子时,唐晓翼就已经看到他的好继承者给他准备的东西。
淡淡的黄白有着糯泥般的颗粒,丝丝条条就像定型的阳光扯下,混合着云朵揉拉出长形的模样。
土豆丝?
虽然不懂意欲何为,但是顶着许先生的平和视线,墨小侠的温柔微笑,以及早就避开他,埋头看数据的张昭和仍就一脸茫然的飞伦。
唐晓翼还是试探性伸了筷子。
满满一筷子的土豆丝被夹起,然后就被塞到了墨小侠的面前。看得出来唐晓翼不管过去多久,拿他当试验品的习惯依旧没改。
墨小侠无奈叹了口气,垂头叼走咽了下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面不改色。甚至还抽空挑了挑眉,眼神里装满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的挑衅感。
“看来墨副队对这道菜青眼有加,鄙人不喜夺人所爱,还是多多你自行享用吧。”
墨小侠一声不响地埋头,反复翻动土豆丝,将里面的红椒全部都翻了出来,红艳艳的就像火焰山上那红色的岩石,这种痛觉渗透进土豆丝的丝丝缝缝里。然后很认真地抬头,看向唐晓翼。
“这道菜祛湿,你湿气太重。”
看到墨小侠这道菜的乾坤翻出来,一向没服过输的唐晓翼拿那双筷子重新夹起土豆丝。放入口中的那一刻,唐晓翼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这道菜危险的地方根本就不在于里面成堆的红椒,而是满口的辛辣气。更何况这种味道根本就不来自于辣椒,这道菜也根本不是土豆丝!
这就是一盘冒充土豆丝的生姜丝!!!
那双琥珀眸子转头看向自己的副队长时,墨小侠歪了歪头,眼睛里面好像有星星在晃动,从夜幕掉下。
“祛除湿气,适合唐队。”
“为了防止唐引导者作弊,我特意将上层摆成土豆,下层放了一大堆生姜丝哦。”他眨了个眼坏笑,“所以你猜,我吃的到底是土豆还是姜?”
该说不说呢,从这一刻唐晓翼恨上了生姜,他决定来年把墨多多做成生姜,然后煲姜汤喝!到时候不仅祛湿,说不定还清热降火!
“好了,言归正传。”
许先生任由他们之间的打闹结束,收敛了神色,推出一副牌面盒。盒子是通体的暗紫色,最顶上是圆圈所造出的滴血的杀字,几个扭曲的影子连在一排迷雾之后。
“狼人杀?”
“有人给我们寄了一副这个卡牌,背后的标注地址是常辉街24号。”
那道始终宽和的声音低低沉沉,带着缓和的抑扬顿挫,语气却弥漫出一股散散淡淡。
“那里是一家疗养院,以独特的为疗养者提供心理愉悦感的风格出名,经常会举办一些获奖游戏来供各界人员和疗养者参与。据说,这次的奖品,拥有疗愈疾病的效果。”
“一家疗养院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奖品?”张昭抬起头,明显这种物品在他的逻辑中是不符合常理的。他发出了质疑。
但能够站在这里的唐晓翼却打破了这种质疑。这世间的某些不治之症是可以被扭转的,至少能够延长生存时间。
所以他换了个切入点。
温和一笑的许先生递出一封信,眼神里散落着漫不经心的碎影:“这世间探究所追求的定义,正是因为神秘,才叫做未知。”
“未知,往往是冒险的索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