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承】辗转合璧
指腹泪水浸热,那点肌肤的柔软如微麻的电流暂且缓慰了他常年压抑的情感。视野浸上夜褪前的薄膜般的暗,击颓上身的挺拔。
他俯了身,如高树斜技招展。遥遥望过与坚实的内心并不相符的面容,尚未成长,热烈又幼稚。眉眼间的灵气,此刻如探囊取物般轻易裸露。
多久没有如此辗转难眠?
清清亮亮的水波相映成天色,动荡飘摇的不安感被困意洗去,依稀的夜影梦中飘落,穿透虚幻与现实的阻挡,降临。
那场不知被遗忘多久的似梦非梦的幻境,穿过多重光阴,再次由他的脑海越过。光暗撕扯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身影,行走间耳边闪过银白的光。
猫儿一般脚步轻,迅敏进了卧室。入目是未拉的窗帘,海上的月辉柔和而清透,洗净了心脏里的浊气,留下一颗通红滚烫的心。
床上的影子上下起伏,微弱的呼吸带动着周边的气流,发出轻轻的摩擦声。仿佛拨动着丝丝竹林擦过尖端的拉撕声。
半夜潜入的人衣衫单薄,埋头偷偷移步靠近,他的脚步没有那么随意妄为,也不再轻佻放肆。往日的一派坦然,如今随着波动流转,倒成了压在心头的束缚,拽着他挪动不得。
栗色的发丝浸了暗色,泛起淡淡的黄。他像被遗留在回忆里的旧物,苍白的肌肤被温泉水润泽得发皱,不过还算平整,记忆却早已不符合新生的林。
只有他一个人停留在过去。
黑白相称,染过的那头墨发凌乱着贴在面部,额头,眉尾。顺着起伏的轮廓,没入了看不见的阴影镜头。黑夜的相机聚焦了光,落在墨小侠已然闭合的眼眸部分。
唐晓翼不否认成长,甚至庆幸于他的成长。但一夕之间,曾经的幼稚孩子拔高如竹松,他的思想却还在滞留原地,连带情感也拖沓着。
情感瞬息万变,将水变成一锅浓汤是漫长的过程。热量是一个过程词,不提得到,却推助结果。
无数气流散去的热量聚集,中间情感的多次多元投入。搅弄起不同风味、不同思维、不同方式的融合统一。
唐晓翼丢失了这个过程。
那锅他投入调料和食材刚入佳境的煲煮的汤,只因他沉思一阵,或是偏了次神,便已经煮浓了十二年的时辰。
早便超过他所料想的模样。
没有他的看护,但是也会有亚瑟等其他人的机缘,在他走开的这一阵,继续守候这锅熬煮的汤。唐晓翼实在难以料想,究竟是什么调料,或者是过了多大的火,才会将墨小侠的好奇心一并化去煮溶。
食材增添了风味,却丧失了原本最独特的味道。
他有太多的无所适从。
如同当初选择接下dodo冒险队成为引导者,对于当时疾病缠身,时日无多的他来说,就是将命不久矣的自己投入了更深的火炉。
不熟悉,甚至在相处的基础上,加上了疏离的愧疚。
无非就是重来一趟。
可正如亚瑟所讲,唐晓翼觉得如今的一个墨多多,比十个当初的DODO冒险队还要难对付。还算稚嫩的新枝比较挺拔高立的树干,易摧易折,唐晓翼还是清醒地懂得分寸。
毕竟温泉水不降智商,他只是思维迟钝了,并不是直接退化了。
唐晓翼思索,并未察觉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悄然睁开了眸,黑夜晃乱了他的目光,墨多多那双眼睛又实在太像黑夜。他只是低低地看着,便被迷惑了思想。
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唐晓翼分不清。
直到他看不清的那片模糊的影,徐徐激荡起浮云一般的封闭的水,眼睛里流转的深沉,此刻都被迷惑和温和替代。
沉在睡梦里难辨实幻的墨小侠悠然转醒,起了雾的黑眸,全向内蜷缩的手指被他搭在被褥。一种迷离的姿态,被夜的相机拍下,递送进了唐晓翼的视线里。
“唐…晓…翼?”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朦胧,仿佛清晨悬在水面的薄雾。
墨小侠随即闭了闭眼。散去眼前的混乱,努力将自己的思维清理清楚,随即又顺其而上。引导者退下披风,繁复的唐装离开了那副少年身躯,原先的身形便越发单薄。此刻他纹丝不动,眼神模糊不明。
太过瘦弱了。
这个词放在唐晓翼身上并不合适,他从来不是弱者,但是这副躯体的表面,却透露出了下面病气浸染多年的虚弱。唐晓翼太过精瘦,即便那副躯体有极强的爆发力,墨小侠也不敢断定是否是压榨精力所换来的。
眼见那双黑色的眸子变得越来越沉,叠上一层层的色块,涂抹与增添,厚厚地堆积成复杂而浓郁的情绪。
面对苏醒的墨小侠,唐晓翼的皮肤都像被贴上了叶子的冰衣,额头不见形的冷汗蹭着他的皮肤有点痒。他们两个对望,谁都没有先一步开口或是移开视线。
直到有人敲碎了凝固的氛围。
“想熬夜?”墨小侠收敛起那点疲倦,吐出的声音轻得漂浮,字却掷地有声落在耳里。
唐晓翼没接话,琥珀色眸子沾了一点光,整个人仿佛一张单薄的白纸,月光抚摸时,竟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海面的气流涌动活跃,窗帘也并未拉上遮住外面的海风湿气。两个人对望着吐息,呼吸便混杂交缠,难舍难分。
“小孩子不能随便熬夜。”唐晓翼笑容满面,不怀好意地利用反语来迷惑墨多多。
“多多,你算两个小孩子,更不能熬夜。”
墨小侠那双眸子却愈发清澈,他的困意被驱散,转变为思维的清晰活跃。犹如拨云见月,那张梦里的面孔在眼前顿然明晰。
“唐十六小朋友,要我分两岁给你吗?”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化开了一点笑音。似乎是调侃又像是捉弄,向打扰了自己清梦的人讨点代价。面前的人仿佛还未接受透彻身份的转换。
被人拽了袖子,不用看唐晓翼都知道是谁。墨小侠学着幼时墨多多的模样,扯着他的衣服,那副惊恐的模样倒是换成了淡淡的笑。
还一口一个唐十六小朋友。
唐晓翼面上有点挂不住,那心里倒是乐趣和好笑泛舟而行,划开他心湖的涟漪。被拉进了一点的感觉,和当年神似的画面,他仿佛真的被墨多多扯住了线。
神采从眼睛里溢出,那两颗琥珀倒是笑得紧,唐晓翼挑出一抹恶劣的笑,趁着墨多多没叫出下一句。
“我可要叫亚瑟,墨大侦探教唆未成年人熬夜伤身。”
墨多多丝毫不惧,晃了一下肩膀:“那我可要告诉亚瑟,唐引导者私闯他人房间,扰人睡眠。而且夜行熬人。”
说着还笑眯眯的,唐晓翼只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拉扯得更厉害:“被我当场擒拿,对吧,唐十六小朋友。”
人证物证俱在,犯人当场抓获,铁证如山。
这是外人来了都觉得石锤的告状。
当然确实是事实。
墨多多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自动放开了那只袖子。他坐在床边,窗帘外协射出来的月光被切割成一片一片的冰,铺盖着细碎的雪粒。
他的眼眸愈发清亮,语气极度坦然,他没有看唐晓翼,反倒是被外面的海面捕捉。笛声入耳,身体纤长的华贵少年沐浴在月光,犹如希腊神话里洁白如雪的雕塑,手捧金色长笛。卷曲的金色长发如太阳摘取的灿烂的日光,流泻而下,眼眸却填满了深海的沉静。
他比晚月更像光明的主宰。
悲悯而温柔,精致的长笛在海洋的呼吸中,融进了风的音符。宛若精雕细琢的少年披上了神性,在月色的照拂下,于海上演奏千万生灵之歌,水天聆听。
亚瑟不动声色,指节却泛起了白。他隐去闪过的一丝情绪,似乎是心有感应。回神,蔚蓝的海面反映出映射他的镜子。双人各自映照着对方的影像。
或许两双温柔的眸子互相对望,旁人也落入眼内。
亚瑟背手,金色长笛一并收拢至身后,标准的绅士风范,朝墨多多所在的房间望去。脸上洋溢着安抚意味的笑容,似乎误认为多多做了噩梦,想宽慰他的心,劝告继续入眠。
唐晓翼被卷起的帘子藏在旁,被墨多多藏得严严实实,亚瑟并未发觉。只是在那头晒了很久的月光,眉眼间漂浮着说不出来的孤寂云悲。
墨小侠并未在干涉唐晓翼的任何作为,反正是仰躺在床,沉思状态将他勾入了睡梦。唐晓翼观他的架势,知晓并未当真入眠。 而此时的墨多多给了他一句话,证明了他所猜想。
“唐晓翼,你能别成为你吗?”
这是句很怪的话。至少任何一个不清楚各种缘由的人来听,都会认为是种不尊重的冒犯。可偏偏,说出这话的是墨小侠,可偏偏,被问的人是唐晓翼。
熟悉的眉眼轮廓,唐晓翼还是那副模样,墨多多的脸却不断稚嫩,幼态,在唐晓翼的视角下变回他记忆里的模样。
他有点忘记那时是什么情态,当时的墨多多还是个冲动莽撞的性子,尽管在尽量地去学会冷静,好奇心却喷涌而出。仿佛永远不会干涸。
“多多大侦探,你还是和我这种不良少年比较情投意合嘛。”他语气故意荡漾,带着让墨多多浑身发凉的感觉。
那个不服气的小孩子果不其然不乐意:“谁跟你情投意合啊!我可是未来的福尔墨斯,才不会和你同流合污呢!”
“绝对不会!我才不要变成你!!可恶的大人!!可恶的唐晓翼!!”
气鼓鼓的童音有着孩子该有的天真和幼稚,令当时的唐晓翼发笑。不过唐晓翼那会儿难得地赞同了一次他的意见,只是说话方式依旧带着恼人的意思。
“嗯,对呀,所以可别变成可恶的大人哦——”
唐晓翼的眸子里流转着琥珀的华光,璀璨勾去人的心神,沉淀着少年的朝气与风华。他笑眼盈盈,说出的话却满是打趣,只在赞同的这一回接了一句。
“千万不要变成我啊,墨多多。”
而如今时光顺流,他却像定格在生命之河里的石柱,任尔东西南北流态或向远方奔波,屹然不动。待到多年前的聊笑般的问答被故人翻出,回忆的这一册书才真正被打开。
“唐晓翼,可恶的大人我没当成。但你还是你,我也是。”
墨小侠乌黑的碎发挡住墨色的眼眸,同时也遮上了,唐晓翼唯一能读到他情绪的那扇窗户。
帘子还是开着的。
月光却暗淡了,向其他房间辗转,流光皎洁。
无可否认的是,那点柔和的光,的确拉长填补了一段,若即若离的窗台。
使之真正开始相磨。
新一缕皎洁的月光滑落进窗边,照在了绿白色的实验服上,那头浅蓝色发丝倒是略显乖巧贴在耳畔。眸子放松时却不巧露出灵魂的锋利。
手腕佩戴的便携式数据器关闭,灿金色的眼睛此刻却在打量他那位相处四年的温和的助手。黑色的发丝掩盖下,情绪外露的飞伦根本藏不住心里的担忧。
“张昭,捕捉到了。”
“数据频率是相同的,不同的地方也高度相似,偏差不大。”
飞伦按耐传来的无法抑制的情绪,舒出一口气,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世界里,我想知道的东西就在这个世界。”
那双茶色的眼睛流露出许久未见的恳求,仿佛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才甘愿向他提求。他的能力显然不够。
“帮帮我,好吗张昭?”
手指收紧,他像一个钟摆,没有定点。左右摇摆着,承受时间流逝带来的任何可能胡思乱想。如坐针毡已经无法形容他现在的感觉了,飞伦强留下张昭,并提出这样的要求。
只是因为手提式数据器以及很多数据分析都在他手上,飞伦掌握了太多消息。他和张昭的分析渠道和交流渠道实在牵连太深,令张昭无法放弃。
“那个世界毁灭的真相,有意思。我想,数据库也该更新了。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庞大未知的数据了。”
他的眼里丝毫没有世界被毁的悲哀,更多的是对于一件精密仪器的损坏,而迫切想要了解其中的构造与损坏原因的科学探究欲。压缩成数据整理起来,探究规律,合理运用与解密其他问题。
这就是张昭的兴趣。
关于未知。就像当初问飞伦的那个未来的问题。
谁都留不住他,除了他所需要和感到兴趣的。
张昭左右手交叉,眼睛被镀上一层薄薄的膜,外头的月光照射进来时,柔和了那张锋利的面孔,添上一点清冷。
再看向飞伦时,倒是少有的停留一瞬。不知在思索还是规划,金色本来应当是干净,他眼中的金色却过于冷了些,令人无法读透。
别人是融化的暖阳,泼满温暖的情绪。
此刻这双眼睛终于愿意融化一点金属,在眼里点起一捧烛火,里面倒映的是飞伦皱着眉头的模样,随着火的燃烧不断跃动。
张昭忽而笑了。
“看来,飞伦,我或许还要注意你的心理问题?”
埋头的人微微一愣,却见对方离得近,仔细打量着他的全身。随后抓起他的手。
指尖与对方的皮肤接触有些微烫,皮肤虽然是偏凉的,却总觉得碰上了一点并不灼人的火焰。像张昭眼睛里的温火,融掉了他一点担忧。
手腕上被装上冰凉的仪器,款式和张昭手腕上的便携式数据器很像,对方懒懒地掀起眼皮,抬眸看他。
“这会随时检测你的生理与心理状况,将你的生理活动转换成电子频率波动。监测你的实时状态,并同步更新到我的数据器。”
“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助手。”
最后那两个字重重捶进耳,救世主错愕的神情给予了张昭反馈,他的恶趣味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笑得更得意了,肩部的线条扯动,桌上的水杯里盛着一轮月亮。
仪器贴合飞伦的腕部,那个挂着得意笑容的天才少年查看,随后目光漂移到自己腕上的计算机,他道:
“正好。”
海面风平浪静,天色剥青,月悬线上。
盈满,众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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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