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意外也是惊喜
从出生到现在,这样的日子盖勒特经历了多少年了呢,记不清了,或者说他从不会无聊到去想些百无聊赖的东西。而在这长达十几年毫无生趣的日子里,盖勒特从不会怀疑一个事实。
他与沈夏稚的相遇只是一个无意间发生的差错。
差错差错,归根结底那就是错。
所以哪怕时至今日,他要彻底与她划清界限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早该这么做的。
可是为什么呢?
在纽蒙迦德,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在一切恶意将他吞噬的囚笼里,错误的命运又让他再次看见了她。
遥遥望着,这一次竟是他不敢往前一步,不敢确认,也...不敢开口。
或许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幻境,只是他多年前祈求不得而又突然临获的意外。
是意外也是惊喜。
干木焚烧的灰烬被他踩在脚底,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极其轻柔的仿佛空无一物的错觉,所以他也不怕她会察觉而望过来。
所以......他也不怕她会看见这么狼狈的他。
寒风所笼罩的一层薄雾浮动在空气的尘埃里,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完美隐藏起来。
低头的刹那仿佛他们早就跳脱了那个时间,他想到了什么呢。
那时的他们志同道合,高谈阔论着未来的理想。他早就知道与任何人都不一样,她的思想,她的智慧,她的勇气,都应该是自己最好的惊喜。
他亲自利用了这份惊喜,也亲手拆解了她的灵魂。
盖勒特·格林德沃,十七岁如金色大鸟般耀眼的少年,如果真要让他形容当年的自己,想来意气风发四个字都未必足以评论少年的金芒。
戈德里克山谷彼时的天色只有纯粹的蓝和光,夏日带来的绿意亦是他见到过最完美的风景。尽管当年的他语气傲慢,从未诚实表露。
蝉鸣悠悠荡荡晃进林间时,阳光会透过摇曳的树荫散落在少年惹眼的金色发丝间,缕缕凉风吻过他的眉眼,落下属于戈德里克山谷夏日的滚烫温度。
他是个不诚实的人,但他愿意承认,那个和他们在一起的夏天,胜过所有过往的炙热。
任由身后的女孩追逐着自己的影子,直至朦胧暮色中沁染烟火的的亮色时才歇了逗弄的心思。而那时他最喜欢的事情也是偶有的几句嘴欠,还记得有人曾笑着说他。
“盖勒特,有时候真的想把你舌头拔了,说的字没有一个我爱听的。”
她娇气又直白,若是阿尔多多少少会给他几分面子,但论及她,必须是要他给她面子的。
可这话明明是她自己说过的,怎么现在又哭成这个样子。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小珍珠掉个不停,阿尔说的没错。
不管到了多大,她依旧是那个娇气的小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猫狸子变多了,那双噙着泪珠的大眼睛太占自己的视线,看久了总有些受不住。
盖勒特从来都不相信一句成谶,可是对象是她,总该是要上几分心的。
罗齐尔总说世人都是贪婪的,对于任何的麻瓜,她都嗤之以鼻。
不过,“不过有些可惜,可惜我们这一生不过身不由己,她不是。”
是啊,她不是,她不一样,可她究竟哪里不一样呢?
年轻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心里总会空空落落白成一片,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眺望高处,站在最高的地方一动不动地久久凝望着远处的山峦,在看见一抹灰白时他会有感到可惜,可惜什么,可惜不是白茫一片。
或许他要看的从来就不是普通的山和高处,他要看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那座雪山。
他花了五年的时间,最终埋葬了那座雪山。
1945年9月16日
我的爱人有一双澄澈如墨的眼眸,与蓝色的海,绿色的草原都不一样,她的眼里是透着光的自由。她身上藏着无数的秘密,从不喜欢隐瞒的我却觉得那很好。她很好,她的秘密是意外,意外也是惊喜。
1945年10月7日
死亡时存在的。就如同雪山顶的万重山叠,到了最后只剩下冷风一扬万重山,再也不见任何踪迹。
1945年11月11日
其实我真的很讨厌父亲,他不仅是抛妻弃子的混蛋,他还是一个彻头彻尾被束缚的可怜虫。可是现在,他应该会很满意,因为我比他更可怜,更可悲了。
1945年12月31日
我去了一次戈德里克山谷,偷偷去的,没有惊动任何人。我想去拿回当初的花种,但是所有的都没了,玫瑰谢了,我那引以为傲的魔法忽然变得一无是处,它好像在提醒我她的存在早就犹如那枯萎的玫瑰,散落的花瓣落入水中,沉没了。
1945年2月14日
又是一年春。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人的生命会这般脆弱不堪,当意外和事实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所有的骄傲都被碾碎,悔恨和迟来的爱意占据着未来的一切。
无助而绝望,这两个曾经永远不会落在我身上的东西...贯穿了漫长的时间。
或许早该明白,人的生命在注定面前渺小得犹如雪中尘埃,她就是抓不住的尘埃。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在纸上胡乱写上个1928年9月16日的日期......大概是疯了吧。
“我后来见到她好像回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冬天,或许是她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出来找我。”
“纷雪而下落在肩头的时候,簌簌的清响远不及当时轰鸣的心跳,人群喧嚣中我听清了她扬声笑着唤我的名字。”
“盖勒特!”
当时的眼眶几乎是一瞬间酸涩,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她的眼泪倒是传染给了自己。
“然后啊,她提着裙摆飞速跑向我,毫不客气地跳上我的腰间一把抱住。”
“我当时下意识地接住她,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感受她的存在,体温,呼吸,所有的所有,就像个瘾君子贪恋仅剩的温存。”
“我的的确确在某一刻忘却了所有的疼痛,就如同最后一面的不顾一切,所有精彩绝伦的魔法都不管用,她才是我的药。”
“现在想来,大概那时我和她的时间早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吧。”
“又或许,那会成为我这一生中最后最难舍的时光。”
“她一向这么灵动鲜活,我想她以后也该是如此。”
“这一年已经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可我还是舍不下。”
深冬就要到了...
“从外面走入纽蒙迦德的时候,两侧的树木萧条,枯叶洒了一片。”
“空气中到处都是凛落悲哀的味道,像是在嘲讽自己。”
“其实今年的天气算不上太好,九月底就已经飘了雪,我居然也会觉得有些冷,果然是老了......”
“夯实的雪侵蚀掉了大片的生机,绿意几乎全部淡无,入眼皆是触目惊心的白茫茫一片。”
“还好屋子里有她,或许是我的体温愈发的冷,她就会每天黏在我身边。”
“冬日也好像进入了封闭的冬眠期一样,常常的独我们两个人呆在房子里。”
“我给所有的人都下了驱逐的命令,我想身边只有她。”
从几年前起我就有了写信的习惯,收信人无一不是她。
只是从今年起,信成了最后的一丝念想。
“又下雪了。”写日记的笔停在此刻,不确定明年的冬天是否还能陪着她。
侧过头,看着落地窗外的素白映雪,暖炉前是她安静恬淡的容颜。
就这样,慢慢地,静下来,双手放在书桌上,交叠着,脸放在双手之上,侧着看向她。
看着她因疑惑不知写什么而皱起的眉头,听着她笔下的簌簌声。
烛火摇曳,稠丽的脸蛋在眸中涣散。
屋内的温度落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蒙上了一层水雾。
正写着什么的小姑娘感觉到一道热烈的视线,随之望了过来。
一时间对上自己的眸子,她从软榻上起身而来,眼睛里面迷雾朦胧
“盖尔,你怎么最近老是喜欢发呆,你又盯着我出神啦。”
从她回来以后自己就经常这样,没有任何来由的,毕竟他的确不能无比轻松地笑着回应。
“小姐,你知道的,我不擅长说这种话话,但是...你的确很好看。”
突然起了兴般,她追问,“哪里好看?”
细长的手臂圈过她的腰身,眉眼带笑,一举一动皆是心动带着凉意的指尖触碰她的眉眼,鼻尖,唇角,摩挲着,捻转出几分羞色。
“哪里都好看,哪里都喜欢。”
其实她也无意间夸过我好看,但阿尔似乎更合她心意,我也总会多想这小家伙是不是就看着个好看的人都会喜欢。
但好在,我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他头一次表露的这般直白,她似乎有些不适应。
凑着身子垂下眼眸撞进她的一片汪洋,那里面带着雪山消融的暖意。
她假装听不懂地抿了抿嘴,小脸鼓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眨眼间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暴露了她的好心情。
(轻笑)“你什么时候也喜欢上开玩笑了?”
他挑了挑眉,逗猫似的逗她,神情慵懒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小姐,不要装成这么矜持的样子,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奖励吗?”
果然,下一秒他看见少女茫然地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清澈水润的眼眸又让他想到了雪。
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后,女孩有些躲避他直白的目光,蹙着眉咬了咬嫣红的唇。
“奖励?哦...那个,我...”
他装作没看见小姑娘脸上的薄红,将脸凑到她唇边。
(笑)“什么?”
她似乎有些懊恼,“我在你眼里就不能有点好形象吗?”
“我在你眼里难道就有好形象了?”
泄气搭了搭手,将围在他脖颈的双手交叉着搂紧,整张小脸都埋进了怀里。
“你就是个坏人。”
沈夏稚撑在他的手臂上,软下的腰身被他牢牢钳制住。
闷闷的声音从脖颈间带着热意传来,他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又勾着唇角发出连声笑意。
小姑娘被他笑的气恼,愤然地踢了一脚因为抱她而曲起来的腿。
“我又没说错,你又笑我!”
“而且,我说你是坏人都是斟酌了的,这不算说你坏话。”
还给自己的话找了找补,他想。
“那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善解人意?”
她突然猛地窜起来,贴着他的手又捏了捏他的脸,在确认完什么后又自然而然地伸手要抱。
“没有伪装,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盖勒特了。”
知道小家伙是个喜欢胡思乱想的性子,他也不解释,而是歪了歪头看她。
“那你亲自来...试一试?”
声音变小,“啊?试,什么试一试?”
小姑娘想跑,自然是不可能给她机会的,毕竟放过他我就是不是盖勒特·格林德沃了。
月色渐浓时,望着窗外飘落的雪,垂下眼睛看向怀中的女孩。
她的眼圈还有些红,但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褪去了鲜活的生机。
小手攥着他的衣襟,两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他几乎贪婪地索要着她的呼吸企图压下心中的不安。
小姑娘张着手臂等他俯身抱她,但下一秒说出来的话让我知道,他又该清醒了。
“盖尔,原来在梦里,你依然是我最想见的人。”
原来在梦里...
你依然是我最想见的人。
原来在梦里...
是唯一见到你的办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