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列车
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只不过空有这座豪华的宅邸,像车票这种东西有钱都买不到,且不要说那个男人走后家里所有的钱都花在了母亲的用药上。
但是没有办法,为了保命,为了在如此混乱的时局下生存下去,他唯一的办法就是靠魔法变出来的东西换钱。
尽管这违背了母亲教导他这么多年的道理,也违背了巫师的基本原则。但是为了生存,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抹了把还带着雪渣子的脸,因为天气原因半张脸都被冻红了。女人的目光扫过他那张布满水泡的手,虽然早就有猜到这一切,但她其实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来面对。
可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后她只能比孩子还不如地缩在药味浓重的被褥里无声地哭泣,那种无力而痛到心尖上的疼是最致命的。
“是母亲对不起你...是母亲对不起你...”
她颤抖着手开始忍不住一直重复这句话,连带着盖勒特的心也狠狠地一颤。
他想过母亲会质问他,责怪他甚至恼怒到骂他。可是她没有,她将所有的错埋怨在自己身上,她怪的更多是自己。
或许是伤心过度,女人在没有抑制的力气,原本翻涌的血腥味再次涌上喉咙,整个人因难受而扭曲的脸憋得通红。
在盖勒特察觉到时没忍住一口鲜血猛地吐在了洁白的床被上,还有的则是溅在了一脸呆滞的小少年脸上。
她佝偻着无力的背想起身擦去他脸上的点点血迹,却因为被褥下露出的皮肉痛的直不起腰,腰腹那块早已结痂的皮肤又撕开了,甚至开始渗着脓水。比起腰腹更惨的是下方的两双腿,半个月前背炮弹波及而刻下的痕迹,红中泛着黄,触目惊心。
少年震惊地僵在原地,颤抖着身手撩开被褥的一角,映入眼帘的伤痕刺痛了他浅淡的眉眼。
他抓着被褥的手就那种停滞在半空中。
最后他强忍着身心的战栗,把声音的哽咽尽量抹平。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严重?那些药那些医生不是说有用的吗?”
他有些慌不择言,说话的每个字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
女人则是在稍缓过神后竭力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看着他的眸子水光盈盈。
“盖尔,不能再滥用魔法了,别再为我花钱了买药了,母亲哪也不去,就在这里。”
母亲是不算纯粹的日耳曼人,但她这一生待在德国的时间最长,准确来说是她呆在这里的时间最长。
女人颤颤巍巍的手好不容易才落到了他的脸上,温柔地拂去盖勒特眼尾下的那抹泪珠。满目怜惜却又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母亲知道你做了一些我不让你做的事情,这种时候与其便宜那些赚人命钱的小人倒不如帮帮受苦的可怜人。”
“盖尔,你要好好的,我们盖尔要平平安安地长大。”
“盖尔,你是母亲的宝贝,你是格林德沃家族的骄傲。”
女人的声音很慢,又轻又柔,让他觉得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听摇篮曲的时候。
小少年抓着她的手,通红的鼻头泛着酸意。
“我不是什么格林德沃家族的骄傲,我是你的骄傲。”
“我会长大的,你也要陪我一起,你答应过我的。”
女人的声音逐渐有些微弱,可她控制不住自己一天天衰败下去的身子。原本她身体就不好,这次的战争就像是早就注定一般,死神即将取走她的性命,她也等不来那个人了。
“盖尔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母亲答应了要等一个人,既然等不来那我就走了。”
其实她也是真的走不了了,她现在的时间随时都有可能走向结束,她没有办法兑现承诺。
“他真的值得吗,真的要等吗?”
盖勒特的表情有些悲凉,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母亲磅礴的爱意,毫无疑问母亲是爱他的,但是比起他母亲更爱那个等不来的人。
“这种事情没有值不值得,你以后也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希望她不会让你等太久...”
是啊真的太久了,一年,两年,三年,直到雪国的列车走过了七年的光景她也没等来那场只为她一个人下的雪。
盖勒特自小就知道母亲喜欢冬天,由着母亲他也喜欢,可是第七年头的这个冬天太长了。
“母亲...”
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轰响在整个上空,吊挂的水晶灯开始剧烈摇晃。他的身子猛地砸在地上,房门被急促地推开。
落着烟尘的空气里突然闯进来刺眼的光,从外面走进来三四个人有男有女,是仅剩的仆人。
盖勒特扫了眼他们身上的狼狈模样,心瞬间凉了半截,尽管年纪尚小但他也该明白眼下可能发生了什么。
“炮弹落过来了?”
“夫人,少年我们快跑吧,这里不能再留了。”
说着与夫人最亲近的老妇人就要冲床边去,但在侧身擦过的时候他眼尖地瞥见了女人黑袍下露出的一角,那是魔杖。
只是一愣就拿起自己的魔杖对上那老妇人。
“你是谁?”
彼时的小少年学的魔咒还不算多,攻击更谈不上多有用。他的魔咒不过刚甩出去就被那女人挡下,眼见别拆穿她也不再伪装,露出原本的容貌。而其他几人也是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但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根魔杖。这个认识让躺在床上的女人意识到了什么,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就连她的魔杖她也怕是根本拿不起来,更谈不上施咒。
“是他让你们来的?”
她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坐起身子,大概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庆幸竟然能使得出力。
“这不重要不是吗?我们是来带走格林德沃家族的人。”
原本伪装的女人轻佻地指了指一旁忍着怒意的小少年。
“格林德沃家族的人。”
她呢喃着觉得有些可笑,甚至可笑到现在还有些想哭。格林德沃家族的人,明面上就是她根本就没有被格林德沃家族承认过。
其中一个男人的视线掠过盖勒特落在了床上,空气中弥漫的一股药味和腥臭。
他注意到女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完全烂掉了,被褥上还淌着一块没有干掉的血迹。他是认识她的,也是唯一直到她的。
“瞧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真可怜。”
话音刚落原本就有些不耐烦的其他人打断了他的话。
“还废话什么,那群麻瓜的炮弹都要落过来了,带走该走的人,至于不该的那就留下来吧。”
这番话像是戳中了什么,床上的女人低垂着头痴痴笑了几声。或许也本来就是她要做的,他们说的并没有错,她本来就是要留下的。
可盖勒特不愿意,他也大概明白了眼下的形势,也知道了这群人目的和来意。
那个人不愿意来却让人来把他从母亲身边带走,他明明可以来的,只是他不愿意。
愤怒涌上大脑她一把推开最先讽刺母亲的女人,他想抓住母亲的手却被她拂开,一脸不可置信地摔在地上。被褥上的那双黝黑的眼睛在此刻看来复杂极了,杂满了悲恸和冷漠。他最是喜欢母亲那双干净透亮的黑色眸子,尽管他的眼睛遗传了男人。
“我本来就是要留下来的,盖尔,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窗棂被外面的炮火猛地炸开,一瞬间热浪和掀起的玻璃渣朝室内涌来。他的身子刚扑向床就被什么人整个捞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无法挣脱。
魔杖被人夺走,盖勒特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低下头狠狠咬上禁锢着他的那双手,可惜一拳猛地从脸侧袭来。
天旋地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抽离,抽离这一切的悲痛,哀嚎,炮火声和一道温柔至极的哀鸣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盖尔,我还是很喜欢冬天,但是母亲等不来那班列车了。”
“我的盖尔。”
“母亲爱你。”
在那片炮弹爆炸的烟火里他只觉得心惊肉跳,女人从床褥下露出来的身子已经不能看了,就连裙摆都透着暗色,原来她已经这么累了吗?
可是眼前的这一幕和心里原本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母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了,她爱他,但她更爱那个人。
母亲现在的年龄也算不上大,她甚至还没过第三个整年头,原本她很漂亮的,是标准的温柔美人,可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
被哀痛和震惊充斥的大脑里忘记了反抗,他不记得那群人是怎么带他离开的,也忘了母亲对他最后挤出的那抹微笑是看着南方的,那里原本有每个冬天都会穿梭而过的雪国列车。
在真正踏上那班列车时他感觉到了唇齿间的血腥味,盖勒特看清了那张脸,是刚才唯二和母亲说过话的男人,可他此时泛着血的胳膊却阻止不了盯着他看的动作。
那眼神太悲伤了,可是他拥有的也是一双冰蓝色的眸子。
想到这点他忽然就崩溃了,像一只恶狠狠地小兽朝所有人张开獠牙,她母亲原本是那么明媚的人啊,他到底凭什么啊。
那双颤动的眸子,从失望到绝望再慢慢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一片死灰。
他不明白,一个临死也不愿意露面甚至抹杀掉最后希望的人究竟有什么值得。在姑婆眼里最是疼爱娇养着的母亲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小姐,但她也从来没有过这么苦的的日子。原本在母亲家里都得宠的人,怎么就因为一个男人被拖累到这种地步。
他的喉咙突然一哽,急切地咳嗽起来,猛然间一股甜腥涌了上来。他攥着自己的胸口任由这股痛意撕扯着,心里却是想着这样的疼她母亲忍了七年,整整七年。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他真的只有一个人了,母亲的命在那个人眼里更显得轻贱。
“母亲,我不喜欢冬天了。”
“他不会再傻到等什么雪国列车了。”
“他要走了,母亲没了,他不想就这么死去,希望母亲看在...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或许有空来入他的梦。”
列车外飞驰的落雪糊在冰凉的车窗上,很快就泛起了一圈薄雾。原本被青葱包裹的雪国列车围绕着浓浓硝烟,哀嚎声悲鸣声不绝于耳。恍惚间他的耳边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
“要不是为了这小子我们早就用移形换影回去了。”
“你不能指望一个七岁的孩子会这么厉害的魔法,就算是你在这个年纪也做不到。”
他们的声音不算小,可在盖勒特耳里就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爱和等待都是会杀人的希望。”
“母亲,我不会等任何人,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