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大婚花烛(1)
皇室的婚礼,隆重且繁琐。
成婚当日,五阿哥永琪一早便着蟒袍补服到皇太后、皇帝、皇后前行三跪九叩礼,
随后,銮仪卫预备红缎围的八抬彩轿,内务府总管一人率领属官二十人、护军参领一人率领护军四十人,跟着永琪前往方府迎娶新人。
待一切顺利完成,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接到新娘,打道回宫之时,天已经黑了。
锣鼓喜乐奏起,鞭炮齐鸣!无数礼花在夜空中竞相绽放,璀璨夺目的光华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映红了围观群众的脸。
是啊,京城的百姓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声势浩大的接亲场面了,于是乎,乌泱乌泱的挤满了整条街,争相一睹皇子的风采!
“哎,你看你看!五阿哥真是玉树临风,气度非凡啊!”
“那可不?也不知这方家小姐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被五阿哥给选中!”
尔康和尔泰骑马行在队伍里,听到人群中的议论,相视一笑,抬首朝前看去。
穿了红色吉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的永琪,身姿挺拔端正,侧脸轮廓如雕塑般完美,果然是风姿卓然的佳公子。
俩人均是赞赏而笑。
“你们在笑什么?”永琪回过头,头顶恰好盛开一朵烟花,将他的五官映得清俊无比。
尔康尔泰驱马上前。
“没什么,”尔康微微一笑,“我们听百姓们夸赞你,听着听着就笑了!”
“是啊,百姓都赞你芝兰玉树,贵气潇洒,”尔泰笑着接了口,停顿一下又道,“不过听说这方知府的千金也是个大美人,这样才真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永琪只淡淡一笑,道“容貌是其次,品性如何才最重要!”
说完不多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侧头对着并行的尔泰道, “我之前拜托你的事进展如何?那位姑娘,仍然找不到吗?”
尔泰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永琪会在这个时候问起这个事,
“是,”他不无抱歉的回答,“仍然未找到!”
见永琪面露失望之色,他又急急的说道,“但前几日,我将你画的红缨给一位朋友看,他研究之后给了我一个新的建议。”
“什么建议?”
“他说那缕遗落在你身上的红缨是百夷族姑娘发间的装饰,款式虽大体相似,细节处却都有所不同,如果依靠这一点去细细排查,虽然仍然难度颇大,却也不是没有找到的可能!
总之,我一定会托他们继续寻找,定会帮你找到那位姑娘,让你有机会报恩!”
“报恩?!”永琪怔了怔,片刻后,轻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才道,“对,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让我可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一直想着的是怎样找到她,而找到了该如何报答,永琪却是有些迷惘了!
也许,之前曾有过模糊的希冀,可是现在……
他下意识的回转身,看了一眼红缎的花轿,再回头时,已将心里的胡思乱想收起。
“一切都是天意!”他低低叹了一句,轻夹马腹,驱着马儿往前走去。
尔泰望望永琪的背影,又回头看看花轿,不解地问身边的尔康,“哥,什么天意不天意的?我怎么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尔康笑笑,也望着永琪的背影道,“大概只有老天才听得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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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的轿子摇摇晃晃,晃得燕慈头晕脑胀。
被关在狭小闷热的空间里晃荡,还被繁复的装束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那滋味着实难受,盖头下那张如花的小脸,早已热得红扑扑了。
终于,红盖头的玉珠坠子又划出一段优美的弧度后,“哧溜一下”,盖头被一把扯了下来。
“热死我了!”燕慈深深吐出一口气,扑哧扑哧的拿盖头用力扇着风,“这哪里是嫁人啊,简直就是受罪!”
今日的她,不似平时那般清淡素雅,画着精致的妆容,头戴凤冠,红衣胜火,别有一番娇艳欲滴的味道。
这样天仙般的新娘,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欢喜。
燕慈却浑然不觉,一下扯扯厚重的吉服,一下又伸手推推沉沉的凤冠,小嘴儿撅得可以挂油瓶,
哎,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呢?
偏在这时,轿子外有人同她唱起了反调,
“哎呀,这新娘子福气太好了!若是我有这样的福气,少活几年我都愿意!”
燕慈没好气的朝窗口瞪了瞪眼,真恨不得把说话的人一把拉进轿子,然后将衣服一层一层剥下套到她身上,“喏喏,要去嫁你去嫁,我可不稀罕!”
彼之蜜糖,吾之毒药。
在别人看来是无上荣耀的事,对燕慈来说,却是束缚与桎梏。
她并不情愿接受这样的束缚与安排。
美丽的明眸闪了几闪,燕慈从袖子里掏出本书卷。
大婚前夕,燕慈忍痛将莺儿送回了云南,心中很是不舍,情绪不免有些低落,方严见状,劝慰开导之余,还送了她几本书籍。
燕慈素来见了文字便头疼,这次却难得的收了下来,上轿前一刻,还将来不及收好的这一本揣在了袖子里。
此刻翻开书页,微弱颤动的光线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个都晃起了脑袋。
燕慈抿抿唇,看那跳跃的脑袋连成一片,最后幻化成方严的面容,
“小燕子,在宫中闲来无事时,多翻翻这些书。智者的名言,阿玛的教诲,我都写在了上面。皇室确是不如百姓家自在,但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即便是在深宫大院,你也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以后会不会过得好,燕慈不得而知,今后的路怎么走,也没有方向!
但是她也同哥哥想得一样,认为自己还算聪明机灵,总不会随随便便被别人欺负了去!
这,大概是种盲目的自信,却也难能可贵。
燕慈刚将书卷揣回袖子,轿子就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轿帘微微掀开,喜娘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进来,
“小姐,下轿了!”
燕慈忙将红盖头又盖了回去,扶住喜娘伸进来的手,下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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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喜娘的搀扶下跨过马鞍、火盆,与未见过面的五阿哥拜了天地,又夫妻对拜后,燕慈便被大红的喜绸牵着,入了喜房。
直直的端坐在床榻之上,她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一阵整齐的踢踏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她耳边嘎然而止,
那是一众宫女端着桂圆,红枣,花生,平安符,吉祥锁等物分列在了两旁。
燕慈微微晃动酸胀的脖颈,垂眸望向面前的青石砖,忽然,一双黑底缎面绣暗纹的靴子停在了她的视野正中。
燕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她的双手仍不自觉地攥紧了吉服。
面前的人却只是站着,迟迟不动。
“请新郎拿起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喜娘虽然奇怪眼前这位阿哥的古怪神色,但是声音里,却仍保持着恰如其分的喜庆。
永琪沉默了一会儿,拿起宫女托盘里的桃木喜秤,缓缓的将它伸向面前大红的帕子。
喜帕下他的福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望了眼帕上栩栩如生的鸾凤和鸣图,永琪轻轻一叹,
自己和她是否真能如这喜帕上绣着的图案一般举案齐眉、鸾凤和鸣,抑或是冷冷淡淡,相敬如“冰”?
想到喜秤就要探进来将盖头掀起,燕慈忽然心生抗拒,不由自主的往后靠了靠。
衣袖拂动,哗啦一下,一册书卷从袖子里滚落到地上,砸到了一名宫女的脚。
“啊!”惊呼声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同时响起,
圆滚滚的桂圆噼里啪啦跳了一地!
众人皆被吓了一跳!
燕慈惊觉自己闯了祸,情急之下忘记礼数站了起来,谁知还没站稳,花盆底的鞋踩到一颗桂圆,脚底一滑便往前摔去。
眼看着面前红色的祥云扑向自己,来不及思考,永琪双臂一抬,
猝不及防的,便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他从未与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茫然无措地低下头,
恰逢喜帕如花蝶般飘起,燕慈也抬起双眸,
眸光相撞之时,永琪猛地呼吸一滞。
好晶莹明澈的眸子啊!如星海映月般耀眼,直教凤冠上璀璨的宝石和满室辉煌的烛火都黯然失色,
心跳蓦然加快,恍恍惚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云南那片古老的树林,拨开层层云雾,看清了在其间若隐若现的明眸!
为何她会有这样一双眸子!?难道她......
不,不对!一个是千里之外云南百夷族少女,一个是养在深闺的官家千金,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也许,只是有双相似的眼睛而已!
永琪这里正神思云游,那边燕慈望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也是怔住了,
不是说心什么样,人就长成什么样吗?那狂枉自大的皇室子弟,不都该长得凶恶无比吗?怎么眼前这个,长得那么……好看呢?
呀!方燕慈,你在想什么呢?
脸上温度腾得升高,她倏然回神,一把推开永琪,红着脸想要走开,岂料脚下又是一滑,
“福晋小心!”喜娘这次倒是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坐回到床榻上。
永琪被燕慈一推,瞬时清醒过来,想到刚才拥抱的一幕,不禁也微红了脸。
片刻后,他稳一稳心神,望着一地桂圆微微皱了眉,
“这......”
身侧打翻果盘的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他连连叩首,“奴婢该死,请五阿哥责罚!奴婢该死,请五阿哥责罚!”
“你……五……五阿哥……你饶了她吧!”燕慈坐直了身子,怕面前这位“厉害”的阿哥真要开口责罚宫女,忙不迭的开口劝阻。
永琪一愣,侧身回头,
她是在替犯错的宫女求情吗?
像是回应永琪的疑惑,燕慈不停点头,满头珠翠丁玲出声,“是,你饶了她吧,错不在她,是我的书砸到她,害她打翻了果盘!”
她言语恳切,眸光清透,模样看起来可爱又纯稚,令人不忍拒绝。
永琪不由心头一动,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他挑的福晋,果然与众不同!
转回身,永琪朝着跪在地上的宫女温声道, “既然福晋都不怪你了,我就不责罚你了,以后小心些便是!”
在燕慈稍显震惊的目光中,他又对候在一旁的喜娘道,“你们将这里收拾收拾,然后先行退下吧!”
“奴婢遵命!”
喜娘躬身将合卺酒倒好,又帮着将散落一地的桂圆捡起,连同其它干果倒入床铺之中,才领着一众宫女行礼,退出了房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