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爱(四)
“后面检查出来了，是心脏方面的病。”
沈其越不想细说，林初也不细问。
“因为时间拖得有点长，情况也不是很好，当时医生就建议我住院。”
“然后！”沈其越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着吐出下一句，“他们在医生提出住院时，一点也没犹豫，直接说，不行，他快要中考了，这时间耽误不得。住院也得中考完后再住。就给我开了点药。”
当时在沈父沈母说出那句话后，沈其越愣住了。
为什么在他们眼里，学习比身体还要重要？
他不懂。
他试着换成父母的角度去思考：我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大人，近年来，钱越来越不好挣，平时必要的开销，随随便便几千就出去了。为了养活一家人，我任劳任怨，为了那点工资，被同事欺负，被上司刁难，我不得不忍。我认为，读好书就会有好出路，不希望自己孩子以后像我这样累，为生计发愁，还受冷眼，所以我会在学习方面把孩子看得紧些。哪怕孩子以后会恨我，不愿认我，只要他有所成，我也知足了。
其实，沈其越并不责怪他们在学习上对他比较严，他理解父母的用心。
谁不希望自家孩子能考上一个重点高中？
不仅父母想，孩子也想。
甚至孩子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考上自己的理想高中。
但他不理解，即使他站在父母的角度都理解不了，为什么当医生说出情况不太好的时候，他们都还能坚定地选择学习？
难道不是身体比学习更重要吗？
而且住院又不是不能学了，左手挂水，右手拿笔，这也不耽误学习啊？
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让自己回校学习呢？
他不懂，他理解不了，他怎么都想不通。
也是从那次起，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只把他当养老保险？怕孩子没出路以后没钱养活他们。
当他们选择学习而放弃他身体的那一刻，他心灰意冷。
“后面睡得晚，起得又早，然后，一不小心，人没了。”沈其越说得云淡风轻。
可那时的痛只有他知道。
“你的父母可能认为你还能坚持，坚持三个月，就可以不担心任何事，好好住院养身体，所以最后选择让你回校读书。”
“可他们当时说的话，无不体现着学习比身体重要的思想。”
犹豫都没犹豫，直接说“不行！”。
他们哪能考虑那么多，还中考后安安心心住院。
“林初哥，你学生时代应该是个三好学生吧？”
林初现在看个书，没看几分钟就能打个巨大的哈欠，他可不认为自己学生时代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还三好学生，想都不用想。
“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觉，你好像共情不了我。”
林初怔怔看着他。
共情不了吗？
林初脑海中下意识蹦出一句话，“在时光的淘洗与境遇的嬗变中，人的情感锚点往往发生不可逆的位移，致使认知主体与历史自我之间存在共情裂隙。"
林初：脑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级了。
可好像适用不到他身上，他甚至都没记忆，怎么能共情？
两边委托人对于他来说都一样。
他不偏袒某一方，但光从沈其越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他父母确实有点拎不清轻重。
“你不能原谅你父母的点在哪里？”
“他们当时居然不顾我身体，还让我去读书。他们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学习。平时一有点机会讲话，句句离不开学习就算了，我都这样了，还让我往死里读。”沈其越撇了撇嘴，眼神中无不透露出无语，“结果，真读死了。”
而且，有几次疼得让他怀疑他已经到了下阴间。
可他父母还让他继续坚持。
“我有时候在想他们到底爱的学习还是爱的我？”
那些天，他对父母的意见越来越大，一回到家，只要他们问东问西，他就异常不耐烦，大发脾气。
“他们后悔了。”
“我人都没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怕你会后悔。”
沈其越没料到林初会那么说，他木了一瞬。
“为什么我会后悔？”
“你妈这样，迟早会出事。可能会想着来找你也说不定。”
这话说得委婉，沈其越不傻，听得出来其中含义。
“所以我想让你消除他们的记忆啊。林初哥，你有办法做到的吧？”
林初瞪着眼，直勾勾对着沈其越的眼，“做不到。”
这主意简直烂得不能再烂。
让母亲忘了孩子，啧啧啧，真残忍啊。
“你也不想想，如果你父母把你忘了，当你们再次相遇时，如同陌生人擦肩而过，你不得哭得一坨鼻涕一坨泪啊。”
之所以用“坨”，是因为能体现出到时候沈其越的后悔。
不得不承认，林初的这句话令沈其越动容，“可我不想就这么原谅他们，也不想看见他们每天都这样。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如果你不原谅他们，那么你将永远被困在给自己铸的牢笼里。你没发现吗？其实你已经原谅他们了，要不然当你看见他们那个样子的时候，你是无感的。你只是把自己锁住了，强撑着自己最后的倔强。你无非就是对他们选择学习而不选择你心生芥蒂罢了。”
林初继续说着：“你自己问问内心，是不是真的不想原谅他们？内心深处的回答便是当初的你给出的答案。”
“林初哥，你的话很具有蛊惑性，我确实有过那么一瞬间想原谅他们，那也只是现在我的回答，不代表那时候我的回答。”
林初露出一抹苦笑，“这孩子怎么这么那啥呢？怎么劝都劝不动。”
“如果现在的我原谅了他们，就没人心疼当时的我了。”
“你分明就是自己不放过自己，也间接导致你不放过你父母。”
林初恨铁不成钢，摸出另一个玩意，暗戳戳道：“成败在此一举！”
“这又是什么？”
沈其越凑近一看，是一个中等大小的黑色旋转按钮——共情按钮。
“你不是说心疼当时的你只有现在的你吗？我要打破你这个想法。”
“站着别动，我给你安上。”
旋转按钮底面有针，能别在衣服上。
林初特意选择心脏位置给沈其越别上。
让他好好体会体会。
接着，林初从兜里拿出画面回溯器，按下开关，又拔出天线，将画面回溯器的按钮往逆时针方向调了一下，随后对着画面回溯器喊道：“陈清洁。”
屏幕瞬间浮现出画面。
画面中出现的是当时沈其越一家在医院的场景。
“时间点没错吧？”
林初瞅了一眼画面。
林初惊恐，“耶耶耶，调多了。”
这是个精细活儿，稍有不慎，任务指不定就失败了。
林初往顺时针方向微微转了一下，屏幕中出现的是沈其越死后，沈父沈母得知消息的时候。
林初一脸不怀好意，他奸笑的模样让沈其越不由畏惧。
林初内心一副看戏样儿，“嘻嘻嘻，做好准备，小伙子。”
在拿给沈其越之前，这个共情按钮可是在林初身上实验过的，哪个画面最冲击内心，林初是知晓的。
他特意选的是最强烈的一幕，一上来就是boss级别的。
“其越！”陈清洁身子颤抖着走近沈其越，在看见脸色发白的沈其越失去生机地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她身子无力支撑，顺势倒了下去，在碰上沈其越脸的瞬间，她心如刀绞。
沈其越没忍住“唔”了一下。
疼痛感从按钮上传来直达他心脏，痛感犹如蚂蚁般啃食他的心脏，与病因的心疼不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并不伤心，不管是见到死去的自己，还是痛哭流涕的母亲，他无感。
对于这一幕的画面，他是真的没有任何感觉。
可眼泪却像是不断的丝线，不停地从眼里流出。
好奇怪……
“其越，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妈，快醒醒。”
“我求求你快醒来吧，妈知道错了，当时妈就该让你住院治疗的，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害了你，真的对不起……”
陈清洁不断用头一下一下往床沿使劲撞去。
懊悔充斥着她的内心。
沈其越嘴唇抖个不停，此刻他与母亲情绪共振，母亲不同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很强烈的冲击波往他内心冲去。
“爱学习还是爱你，第一个问题，解决。”
接着，第二个画面，是家里的客厅。
陈清洁心头烦闷，“孩子在学校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父道：“你就爱多想，能出什么事。”
陈清洁不满意地咂了一声，“现在能和之前比吗？他身体状况我有点担心。”
“孩子吃着药呢，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真是，这病故意的吧？早不来晚不来，它掐着这时候来，现在两个决定都为难，去读书怕耽误孩子治疗，去治疗怕担心孩子落下复习进度。”
沈其越感受到此时母亲情绪：不忍，心疼，担心，烦躁以及想念。
“三个月还是很快就过去的，安心啦。”
“他生着这么严重的病还得备战中考……”
沈其越明显感知到母亲情绪的变化，现在情绪只有心疼，不忍，担心和害怕。
“要不然去看看他？”
陈清洁却顾虑重重，“孩子一下晚自习不得争分夺秒洗漱啊，我们一去不就打扰到他了吗？”
“那倒也是。”
沈其越取下按钮，“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都这么心疼了还是不愿花一两周让我住院？复习阶段也是得靠自己认真学啊，又不是教新课，担心进度干嘛。”
“侥幸心理吧。他们的经验认为你会坚持到中考结束。至于担心进度这个问题嘛，可能是怕老师会补充之前没讲过的做题方法。别人听了，会了，考试考到了，你没听，你不会。”
沈其越睁大眼睛，睨了他一眼，眼里充满疑惑。
“当然，这可能是你父母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别对我人身攻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