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者未来也
生无垢:后面的事情,我想你和寄江潮应该会比我这个避世在白玉京的人更清楚。
说到这里,生无垢朝寄江潮指了指。
但北邙却没去看对方,只继续盯着生无垢看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什么,突然出声。
少年北邙:血阵失败了,可那炼废的半截神骨如今又去哪了?
生无垢只扯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生无垢:这就是第四个问题了。
少年北邙:好吧。
眼下于生无垢身上再撬不出话,北邙也见好就收,低垂着眼若有所思地看向角落的那个怪物。
怪物一身污浊狼藉,蠕动着冒着黑血,北邙打量了很久,也没能和传闻中那个朗月清风的白玉京城主对上号。
生无垢:现在你也知道了,他寄江潮就是一个伪君子。
生无垢:他想害你。
少年北邙:嗯,我知道。
少年北邙:所以我不会听他的。
话音落下,寄江潮匆忙回过头看向北邙。
寄江潮:你别听他的,白玉京十万冤魂,如果不得善终只会惹怒天道,届时天道一怒,反当年参与缠上因果的人都会身死道消永无轮回!
闻言,北邙微顿。
寄江潮: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对不起你,但那十万冤魂如何无辜?
寄江潮:我可以立下心魔誓言,替那十万冤魂承担下因果。这是我自愿的,不会牵扯到你身上那些业障。
少年北邙:寄江潮,我不在乎什么业障,我就没打算成神。
少年北邙:成神啊,太漫长了,也太无趣了。
北邙轻轻扬起一个笑来,一同寄江潮刹那苍白的脸,一同生无垢得意的目光。
生无垢:这才对嘛。
生无垢:季国师,你瞧,你还是——
生无垢原本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戛然而止。
他僵硬地一寸寸回头去望,看见那柄贯穿了他心口的长剑剑身清亮,其上映出北邙的脸。
生无垢:你……
生无垢竭力想说出话来,先于破碎的字节涌上喉间的却是腥甜的血,再不能成声。
在他逐渐染红的视线中,他看见北邙朝他笑笑,徐徐抽回了剑身。随即一声沉重的闷响,是生无垢的身体倒在地面上的响动。
北邙没有说话,侧目看向惊诧着的寄江潮。
少年北邙:的确是如你说的那样,他半鬼之身,不隶鬼域管辖,偏偏鬼气护体,只能用同源的气破了护身,再用相克的气运去溃散它。
半晌寄江潮才回过神来,他没有去管一旁的生无垢,而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地面上突然哀鸣一声同时倒地的怪物。
寄江潮:……谢谢。
这句话自然是对北邙说的。
北邙微怔,不自然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少年北邙:看我也没用,我惜命的很。
寄江潮:我心眼哪里有那么坏。
寄江潮闻言轻轻笑起来。
顿了顿,他将目光投向随着怪物气息微弱之际突然外泄的黑雾,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寄江潮:那炼废的神骨被锁在了这个躯壳之内,锁着吸纳那些冤魂,也支撑着躯壳的活动。
寄江潮:如今生无垢身死,作为结契的对象,它也会死。失去了镇压的冤魂破出也只是迟早的事情,按之前说的,我会将他们度化在我的身上。
北邙猝然回头看向他。
寄江潮难得的没有以往那些不着调的吊儿郎当,而是带着安宁的坦然和温和。
少年北邙:……能不能,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帮忙将那些气运转嫁到那废了的神骨上?它曾经既然能锁住,现在也说不定——
寄江潮:北邙。
话音被打断,寄江潮出声朝北邙摇了摇头。
寄江潮:神骨再厉害,也不可能如此折腾还能有灵力。归根到底只是死物,能困住镇压那么久已经实属不易,其实就算你不杀它,它也没法继续镇压多久了。
少年北邙:我只是……只是有些……
北邙红了眼,说不出话来。
少年北邙:阿燕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为什么?
寄江潮:北邙,生死皆有命数,向来不由得选。
寄江潮勉强朝笑了笑,继而缓缓蹲下身。自半空中亮起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咒文,牵引着黑雾引渡向寄江潮的身上。
每引渡一分,寄江潮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寄江潮:对了……一直以来好像都还没能给你好好送过什么东西,想想还有点可惜。
寄江潮:北邙,你过来,我送你一个东西。
少年北邙:谁稀罕你送的东西。
北邙小声反驳着,却还是按寄江潮说的坐在了他的身旁。
寄江潮:其实生无垢有句话说的确实不错,死于非命的神所遗留下的神骨,确实能帮一个人成神。
少年北邙:……寄江潮?
寄江潮:北邙,去看看神界吧,待在人间也无妨。
寄江潮:……我知道成神兴许也没什么好,但是我只有这个东西能给你了。
寄江潮:想想我这一生也确实是失败,想留的留不住,想要的得不到,咳咳——
自寄江潮掌心托起一个剔透的琉璃珠,缓缓浸没自北邙的心口处,那是神骨。
寄江潮:北邙,真的很对不起,我真的……
寄江潮:很,对不起……
自白玉京上空溢散的黑雾尽数被灌送进了寄江潮的体内,北邙被寄江潮一把推开,只能隔着无数冤魂与气运交织而成的天罡看向他。
少年北邙:寄江潮!
北邙竭尽全力地喊着,可是再没有人会应。
他只能不断锤打着天罡,一直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在天罡散去后见到了一块玉观音。
是人族最寻常的技艺和玉材,因为岁月弥弥,玉身已经泛黄,实在算不上好看。
北邙是见过这块玉观音的,在寄江潮那。
那是寄江潮很宝贝的东西,他追问了很久,才知道是曾经燕观星送给他的。
少年北邙:那十万人和你明明非亲非故,有什么关系非得救他们……寄江潮,你个蠢货。
北邙骂道,声音却是哽咽着的。
他的确不懂,那是他作为蒙昧不识的精怪所不曾拥有的东西。他不懂所谓的人为什么会执着于守护着明明无关己身的人。
哄陪着他去救人的燕不渡是。
故事中死在血阵的燕观星是。
担下十万冤魂的寄江潮亦是。
北邙蹲下身,捂住了脸,胡乱擦去了脸上湿润的热意。可任凭他怎么擦,只有更汹涌的泪水落下,怎么也止不住。
少年北邙:燕不渡。
少年北邙:寄江潮。
北邙小声地将这两个名字喊了声,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他还是不死心,大着声音又念了一遍。
少年北邙:阿燕!
少年北邙:姓寄的!
还是没有人回应。
一城疮痍支离,天光无声照亮人间。
北邙就这么不知疲倦地喊着,终于再喊不出声。嗓子干涩而绵疼,勉强扯开也只能蹦出含糊破碎的字句。
良久,北邙像是终于死心了般,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扶着断墙一步步向城门走去。
他看见无数荧白色的魂灵纷拥着消散,被引渡的鬼差勾魂回了鬼域。
似乎是终于尘埃落定。
只是在出城门的时候,北邙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见城门口一个正踌躇踯躅的人。
那是个青衣的青年,广袖潇洒,带着江南的书卷气,眉目间却是青涩的恣意。
不同于那些魂魄完本而被引渡的残魂,这是个碎了的残魂,只能徘徊在死去的故地。
少年北邙:你是……
北邙张了张口,怔在原地。
燕观星:你看见不渡和知意了吗?
青年朝他笑笑,嗔怪一样地发着脾气。
燕观星:明明是自己说的要过生辰,到头却也见不到人,耍我呢?
北邙沉默着看着他,良久开口。
少年北邙:你……知道生无垢吗?
燕观星:生无垢?
青年的脸上露出了易见的茫然。
他想追问,北邙只朝他摇摇头,朝远处勾魂轮回的鬼差的方向指了指。
少年北邙:看见他们了吗?阿燕和江——知意都和那个黑衣服的人走了,你缠着那个黑衣服的人一起跟着人们走,去找一个叫奈何桥的地方,归去了,就能找着他们了。
青年果然不疑有他,欢喜着谢过北邙便转身走了。剩北邙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一直确认到鬼差挨不住青年哀求放了人,这才转身离去。
少年北邙:寄江潮,我这也算是帮到人了吧,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北邙下意识地开口,随即反应过来后者其实已经不在了。
燕不渡和燕观星是人,人都有转世。哪怕是无药可救的生无垢,残魂也能再走一遭人间。
只有寄江潮。
神并不有转世轮回。
想到这里,北邙苦笑了一下,不再犹豫。
老翁:后生仔,要去哪呀?
北邙被老翁爽朗的一声呼喊拉回思绪,他回头看见麻衣的艄公正撑着桨,好奇地看向他。
是很简单也很寻常的一个问题,北邙却被问得沉默了片刻。许久,北邙才听见自己开口。
少年北邙:去北邙山。
少年北邙:……我想回北邙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