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囹圄,无人与我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玄煜在位时好一点,还是家族政治时好一点。
要玄胤来说,他理智上是觉得玄煜在位时更好些,只要他什么都不做,玄煜不会伤害任何人,他可以每天陪着妹妹,他有一身过人神力,他不会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当然,这只是理想主义,怀疑与猜忌的种子一旦埋下,终有一日会破土发芽长成参天巨木,到时候谁也活不了。
但他感性上会觉得是家族政治时好一点,否则,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一个笑话,都成了枉然。
对火燎耶来说,两者没有哪个好一点这种说法,不过是从狼窝进入了虎穴,他一日没有站在世间无人可企及的地位没有拥有翻手为雨覆手为雨的强大实力,便没有一日是安全的。
家族政治对于小阿冰而言,无疑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十一位星翌族领主,使族族长与长老,十三人每人对她下了一道封印咒,对她的身体而言是极其痛苦的,每一天,她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的吸收天地灵气化为己用,灵力游走全身经脉,这些灵气每一次试图冲破封印咒都像一辆车在她幼小身体上的每一寸骨骼碾压。
除此之外,便是无尽海水般涌来的孤独。
她被软禁在踏雪无痕,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没有父神、没有哥哥、没有玩伴的寒冷孤寂的地方。
小阿冰每个月或者说三十年才能见到哥哥们一面,三十年的等待一个时辰的陪伴,每到那天至少会有一个星翌族领主盯着他们,防贼似的。只能在踏雪无痕内活动,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雪原,没有她曾见过的花花世界。
玄煜在位时,即使他一刻也不忘怎么弄死她,但那三千年如一日的温情陪伴却也不假。
踏雪无痕每日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仙子会来给她送膳,每日只来一次,摆好饭菜便用法术温着,等她自己去吃,就算她一口都没吃,那仙子也不会多管,其他事也一概不过问。
一开始,小阿冰还会哭会闹,但发现无人理会后,她便也不哭了。
要是夜里做噩梦哭醒,也无人问津,无人安慰。
唯一陪在她身边的,不过一个没有生命的狐狸娃娃。
一个只有三岁小孩心智的孩子,便受尽世间的寒冷与孤独。
好在踏雪无痕是玄胤一砖一瓦亲自监督建的,墨汐辞放满了书。
如果一个还在贪玩无知年纪里的小孩,去做一些从来不碰的事物,大抵是觉得很无趣,很无聊,很孤独了。
一个活了千年不止的神族小孩,再怎么弱智,也不至于大字不识,就像天生刻在骨子里的,不用刻意去学,慢慢就懂了。
小阿冰抱着哥哥新找来的狐狸娃娃,这是只彩色的狐狸,原先那只早在大战中便没了。她坐在一大堆书中间,面前雪白的地毯上摊开一本书,看着看着,粉嫩如桃瓣的嘴唇便不由自主的翕动,念出声,泪水也似决堤的大坝流下。
小阿冰: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琼华主神(冰璃雪):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捻熄灯,无人共我书半生。
身着蓝色霓裳端庄典雅的美人,手抚在书架上,目光淡如清泉,如一朵绽放在冰山之巅的冰莲,似古老冰川神秘的赠礼。
琼华主神(冰璃雪):无人陪我夜已深,无人与我把酒分,无人拭我相思泪,无人梦我与前尘,无人陪我顾星辰,无人醒我茶已冷,无人听我述衷肠。
琼华主神(冰璃雪):无人解我心头梦,无人拘我言中泪,无人愁我独行路,回首向来萧瑟处,无人等在灯火阑珊处。
冰璃雪清冷的声线似朦胧月色,似踏雪无痕冰川上滴落的雪水,又似初春冰雪消融后的黎明晨露,那声音与小阿冰的奶音重叠的那刻,无人再知今夕何夕。
颜爵(现代):阿冰……
颜爵(现代):我来得好晚……
强有力的手臂穿过腰间收紧,颜爵的呼吸游离在耳侧,冰璃雪微微侧头,颜爵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潮水般温情的吻里。
独往独来银粟地,一行一步玉沙声。小阿冰独自一人在雪地上踽踽行走,每走一行,每走一步都随着沙沙的踏雪声音。
最初的踏雪无痕是没有云海与雾鲸的,想要登上这隐在云雾高处的琼楼玉宇,必须一步一步从碎玉之巅下的三千天梯走上来。
小阿冰紧紧抱着她做什么都带着的狐狸娃娃,瘦下去的小手扫去最高一层天梯上的积雪,静静的坐在那,望着看不见底的天梯。
她不敢下到第三层,有一次下过,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提了上来,之后她三个月没见过哥哥。
这一坐,便是一天,她在等不可能出现的人,谁都好,只要别让她一个人,可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形单影只。
她坐在天梯上等待,直到月亮经过,飘雪飞到她低垂的睫羽上,颤了颤,似蝴蝶翩跹,飘雪似柳絮飞来,她伸手去接,那雪触手生凉。
颜爵(现代):别等了好不好,回去吃点东西……
小阿冰一整个白天都坐在那,滴米未进,小孩子哪里禁得住饿?
颜爵(现代):阿冰——
不出意外,小阿冰出了意外,她两天没好好吃饭,饿晕了过去。
颜爵那一声哽咽的呐喊,冰璃雪是又惊恐,又悸动,她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不免会沉浸代入,颜爵的哀痛怜惜,传到她心底,似乎也穿过茫茫人海,红尘阡陌,悠悠时光,漫长岁月,直抵那心的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