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委托
那是一家唤作 “似花非花” 的手工仿真花店。门外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埃，当我推开那扇门，铃铛响起的同时，也扬起了些许灰尘。不过，我对此并未在意，这小孩子抢了我的东西，还躲进这家店里，我定要找他的家人好好理论一番。
一阵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那小孩就那么站着，手里提着我的衣服。
他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姐姐，她来了。”
他在说啥？
我尚未反应过来，身后的门便 “砰” 地一声关上，我浑身一颤，再回头便瞧见一个长发女孩微微垂着脸凑到我跟前。
“欢迎光临……” 她说话时，声音飘忽不定，也不知这店里的冷气是不是免费的，竟开得如此之大，我感觉自己都要被冻僵了。
“那个……”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却扭动着身子将我往里面引。
“请别客气，随意看看吧。小店的东西，皆是纯手工制作，价格也不贵，很适合像您这般年轻的女孩来打发时间。”
“不，我不是来……”
我的话还未说完，又被她打断：“您瞧瞧这花如何？红色的玫瑰象征着炽热的爱情。而且，这花永不凋谢哟。”
看了眼布满灰尘的红玫瑰，实在感受不到丝毫美感。我有些不耐烦地看向她：“那个男孩是你弟弟？”
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那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我，看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怎么，您不喜欢红玫瑰吗？” 她似乎根本没听到我在说什么，我的眼珠在这店里四处打量着，心想着这店主该不会是精神出了问题吧？
“不然，您试试这束百合？” 她自顾自地又拿起一束灰头土脸的花束，“您如此漂亮，想必是有男朋友了吧？百年好合，这寓意多好啊！”
我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直接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不好意思，我并非来此买花的，我只是想说一下，关于你弟弟的事！”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将花扔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我：“你们…… 都是来欺负我的吧？”
“唔……”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手已掐在我的脖子上，我赶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试图往下拽，却发觉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果然，你与那些人一样，都是来欺负我的！” 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尸臭。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样阴暗的地方，这么一家脏兮兮的小店，再加上一个阴森的女人，或许我又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可恶，这时候，李浅居然不在！
虽说我无需呼吸，但并不意味着我感受不到疼痛。这女人的指甲嵌入我的肉里，我感觉皮都要被她抠下来了。
“天地 —— 五行 —— 法自然，魑魅皆难如我 —— 眼……” 我忍着疼痛，开始吟诵在村里对付血雾时，与李浅一同念的咒语。
在我想来，连血雾那般强大的东西都能制服的字句，定然是极其厉害的咒语，这个女人即便再厉害，总不可能强过血雾吧？
然而，最后一句还未念出，那个小孩子便抡起旁边的花瓶，猛地砸在我头上。
我脑子一阵发懵，口中自然停了下来。
女人愈发愤怒，几乎要将我的肉给抓下来：“你们…… 果然都是要来害我的！”
我见这女人不但是鬼，而且是个疯鬼，赶忙示弱：“我、我不是要来害你的，你松手我就不念了，也不会害你，快住手！”
“我才不会相信你们！这世上，男人、女人，皆不可信！” 她如疯子一般叫嚷着，下手愈发重了。
“嘭”，我被她整个人推到货架上，花瓶摔落在地碎了，我的背更是疼得要命。
而她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线，我看到她原本只是苍白的脸发生了变化。
左半张脸仿佛被火点燃的纸张，一点点斑驳直至没了面皮，那双眼睛变成漆黑的深渊，鼻子溃烂，甚至有蛆虫在爬来爬去，而没了嘴唇的口中，森森白牙让人心里直发毛。
“你们…… 都不晓得我有多痛苦。”
她自顾自地说着，眼底竟然涌出了血泪：“我将我的青春，我美好的年华交付于他，却换来如此结果。”
“那个女人，不过是比我年轻了些，他就跟着她跑了！他怎就不明白，除了我，谁会将自己的青春全部交予他手中呢！”
“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他和那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我的心有多痛？心爱的男人，我用全部青春和爱对待的男人，竟然背叛了我，我的心有多痛？！”
她一直在那里自言自语，以至于我最后又悄悄念起那段咒文，周围的气息再度发生变化，那女人身上散发着更为浓烈的尸腐味。
“你以为这段符文能救你的命吗？” 小男孩拎着我的衣服站在一旁，一双眼睛盯着我，幽深而可怕，“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听来的，不过没有鬼灵相辅，只会让你的处境更加艰难。”
他话音刚落，我便感觉到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而我面前的女鬼则愈发狰狞。
她的脸孔竟然如磷火一般发出绿油油的光芒，房间彻底暗了下来，周围模模糊糊地飘来几团幽光，并且越来越多。
“是阴女啊！”
“能够吃到她一块肉，便可免堕轮回……”
那些磷火嚷嚷着，令人头皮阵阵发麻，我想起在村里的时候，那些找上我的家伙，也是这般说的。
而奶奶留下的信里，并未提及这一点，仅仅凭借 “被万鬼恶灵觊觎” 这一点，我也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哼，她是我的！” 女鬼大声吼叫着，我看到周围的磷火瞬间熄灭了一下，似乎是被她吓到了。
“这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她的心脏，我一定要得到！只要有了它，我就能复仇了，哈哈哈哈！” 她边说，边伸手朝我的胸口抓来！
“救、救我！” 我绝望地大声呼喊，“李浅，你在哪儿啊！”
“嘭” 的一声，女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飞，撞到了店里的货架，狠狠地摔在那里。那小孩大声喊叫着，丢了手中的衣服，跑过去扶她。磷火更是如同受惊一般，四散逃窜，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至于我，则被李浅搂在了怀里。
“月儿，为夫在这。”
这个该死的，非得在我快死的时候才出现吗？
我的确不需要呼吸，但并不代表我不疼，揉了揉脖子，我有些埋怨他：“你干嘛去了？”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略带歉意地搂紧了我：“碰上了点小麻烦，让你陷入危险了，对不起。”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女鬼和小孩，“你们两个孽障，竟敢对她动手，是自行了断还是要爷亲自送你们一程？”
小男孩的眼瞳闪了闪，咬着牙挡在女鬼身前：“能够如此迅速地从迷阵中走出，阁下确实非寻常之人。此事是我出的主意，莫要为难我姐姐！”
女鬼则一把拉住他，不停地磕头哀求：“我看得出您是高人，是我不好，竟敢对您看中的人出手！求您看在小女子不甘心入轮回，想要恶人得到报应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哼，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有未完的心愿爷不管，但你们胆敢觊觎她，爷便容不得你们！” 李浅说着，口中开始默默念起了口诀。
“不要！请您高抬贵手！我不想就这样消失啊！” 女鬼不甘地嘶喊着，那小男孩干脆趴在地上，痛苦地一言不发。
我看到他们的身上冒出缕缕黑气，就如同那日在家里，假扮李浅袭击我的那只鬼一样。
“不，我不甘心！为何坏人就能逍遥法外！为何我就要含冤而死？！” 女鬼脸上的血泪再次奔涌而出，她痛苦地向我伸出手，“救我！阴女大人，您一定不忍心让我就这样消失掉，对不对？同为女人，我知晓的，求您救我！”
我看着她那张破碎的脸，又想起她在我面前所说的那些话，突然心生怜悯。
“李浅。” 我拉住他的胳膊，“我们…… 放过她好不好？”
李浅停下来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咽了下口水，再次请求：“我们可不可以听听她的话？我觉得她生前应该是个可怜的女人，遭受了不该有的待遇，才含冤而死的。”
停顿了片刻，李浅才开口：“月儿，你可知道，鬼话不可信？他们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们是想利用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那你呢？你也是鬼，你的话，我能信吗？”
他叹了口气：“我不同。我是你的夫君，我不会害你。”
“阴女大人，求您相信我，我的本意并非愿意害人的！” 女鬼再次嚎哭起来，“而且，我不会让你们白白帮忙的，求你们听听我的请求，好不好？”
“李浅，我们就听一下嘛。” 我抿了抿嘴唇，“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倘若你觉得她的话不可信，到那时，再除掉她也不迟啊。”
有些无奈地轻点了下头，李浅看向女鬼：“要爷帮你并非不行，只是，你该清楚，你要付出何种代价吧？”
女鬼点了点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地板上，那个小孩也被她搀扶起来坐好。而后我们一同聆听那女鬼的故事。
她原名沈芳菲，十八岁时高考落榜，为支持男友读书，来到城里凭借手艺开了这么一家手工仿真花店。后来男友上了大学，两人的隔阂越来越大，当她在别人的床上见到他时，绝望中被人玷污，死在了这里。
这个小男孩只是沈芳菲死后，遇到的一个小鬼，他似乎是迷路找不到家。两人相处了几日，这孩子便要帮她，果然人死后会知晓许多生前不曾知道的事。
我是走尸娘，并且吃了我的肉可以免堕轮回的事，让我成为众鬼魂趋之若鹜的存在。顿时，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唐僧。
“说出你的心愿吧。” 李浅听完沈芳菲的讲述看向她。
“这一切都是阿强的错！” 沈芳菲的表情变得狰狞，“若不是他背叛我，我也不会遭此横祸，我要报仇！我要他和那个女人死！”
“爷知道了。” 李浅淡淡地回答，“你的心愿，我们会替你达成，相对的，你该明白把什么交给我作为交换吧？”
沈芳菲一愣，随即点点头，我看着她的模样逐渐变得安详，身体也愈发透明，最后化作点点荧光汇聚成一个光球，飞进了李浅的口中。
“这……” 我满心的疑惑，李浅却淡淡一笑：“月儿，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