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祸福相依
钟表有规律的摇摆，机械的嘀嗒声敲入内心，日复一日，便缓缓将人的善意一同封锁。
最近一连续地发生了很多事，林曦悦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置身于事外。她僵硬地坐在沙发上不知从何开口，再睁开双眼难以避免的存留了些悔意。
“或许，我不应该回来吧，我原以为只要回到上海，就一切都好了。”
“悦儿，你不要多想。最近发生的这些都和你没关系的。”
“姐姐，若不是因为我，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在这嘈杂的上海，表面一片歌舞奢华，却已是暗藏杀机，任何一个身在此的人，都已逃不开这该来的宿命。”
“这么多年，我终究是没能得到想要的。”
于梦妍看着林曦悦这样，忧心忡忡道：“悦儿，别多想了，我们去喝点下午茶好吗？”
“姐姐，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先去吧。”
“那，好吧。”于梦妍微微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林曦悦的肩膀。
她径自出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上海雨后的空气，散漫的走在街道上。身上传来的凉意抵不过心头的悲动，可意外觉得十分轻松。
“我一点也不愿意当一位豪门贵族的大小姐，一点也不愿意。”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林曦悦路过的时候看着那辆轿车只觉得熟悉。
她走近才看清楚是程大少爷的车，当林曦悦仔细看清里面的时候，不由得惊讶：“真的是他。”
“喂，醒醒。醒醒！”
林曦悦本想着叫醒他，但他看起来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没有醒来的意思。
“快醒醒，快醒醒。”
程延峻微微睁开眼，云里雾里地看不清周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看清来的人是林曦悦。
“你，不会在这里待了一夜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眉间：“林小姐，又见面了。”
“你怎么睡在车里？难道你在车里留了一夜？”
“不是，中午小憩片刻全当是午休了。”
“那，你这.....”话还未说完，林曦悦的肚子就咕噜噜地响起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走吧，陪我去吃点东西。”程延峻笑了起来，他快速下了车看着林曦悦说着。
“去，哪里呀？”
“跟我走吧，去吃午饭。”
“那，我们去吃什么呀？”
“炸酱面。”
一碗热腾腾的炸酱面下肚，疲惫一扫而光。林曦悦虽说是世人眼中的大家闺秀，却一直无法割舍这些小吃摊上的美味。
林曦悦与程延峻并肩缓步行于铁轨之上，心中感慨着他的身世，从小便经历了这么多本不该这个年纪承受的事情，要多么的坚强才能成长得像今天这般优秀，敬佩与心疼便随此想法一同油然而生。
“你觉得自己最需要什么？”
低沉磁性的声音，途径她的耳畔倏然响起，听到问题后并不急于说出自己的答案，眸光微抬，轻抿嘴唇轻轻吐露心声：“你觉得呢？”
“生而自由，爱而无畏。”
她耐心听完后敛眸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身为一个女人自然懂得自己最需要什么，林曦悦认为不只是为了自己以身涉险，因为那样会换来无谓的担心。
阳光倾洒在脸庞惹得暖意乍现，转头望向身旁，温声启语发表见解：“有时候需要的，或许只是一缕温柔而已。”说完，她继续向前走去。
一眼扫到那双手上的东西，是一片精致的树叶，拥有锯齿点缀，显得如此别致。
“等等。”程延峻突然开口使她停下脚步，凝目看向发声处。
虽然经过秋风摧残，从树上坠落，但并未融入泥土守护来年，春花，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在林曦悦看来，是前者。
这是程延续峻送林曦悦的第一个礼物，她伸手接过时眸光掠过一丝柔和，浅浅扬唇道：“谢谢，很漂亮。”
一尘不染的碧海蓝天早已消失殆尽，云雾缭绕在其间掺杂“姹紫嫣红”的霞光，映影于海港岸边，留下落日余晖洒满人间。
上海这座繁华都市并未受到战争所带来的影响，仍然一如既往的“夜夜笙歌”。人们过着灯红酒绿的日子，越来越沉沦堕落下去。
洋人列强闯入国内划分租界，这恰恰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灾难，迎来民族存亡之际。
更可怕是映照杜甫笔下诗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程家在上海滩也是赫赫有名，程世旭是海关监督，不仅如此还横跨商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地惹怒程家上上下下。
路灯散发着略微幽暗的光，在夜幕低垂下，映射的更加明亮起来。
即使是在夜晚少有人往的道路上，林曦悦也仍是一副端庄小姐模样。高跟鞋与地面间的摩擦为清冷的街道添了些许响声，也算壮壮胆子留有一点安全感。
前方一辆警车遮挡住探寻的目光，程延峻眯眸注视，紧蹙的眉头才稍稍缓和。
“这是徐少帅的车。”
过路的行人都纷纷地将目光投向其间，不尽感叹想必是“大户人家”。
透过车窗内能够仔细看到一名熟睡的俏丽女人，墨黑尾卷发鬓盘起，头戴玫瑰红紫贝雷中帽，瓜子般大小的脸庞，眉宇之间透露出焦虑不安，一对浓淡深浅的细眉勾勒在眉骨间。
秀挺的鼻梁在柔光照映下，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同时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更加清晰流畅。
那嘴唇似扶桑色泽般的红润，耳垂上戴着圆润珠玉耳环显得格外高雅脱俗，身穿深紫大衣包裹着瘦弱的身躯，看似庄重严肃却不失去典雅素净。
林曦悦侧头视线微微偏转，伸手轻轻搭在车窗边沿，缓慢弯腰望进车内，便瞧见徐沫颜满面疲惫的睡颜。
“她怎么睡在这儿？”林曦悦看着周围，有些好奇。
“或许也是累了，就在街边歇歇脚。”程延峻抽着雪茄，漫不经心道。
“徐小姐，徐小姐.....”林曦悦轻轻瞧着车窗想要叫醒徐沫颜。
“你们是什么人啊？”徐家的司机看着林曦悦和程延峻，不由警惕问道。
“我叫程延峻，她是于辰豪的外甥女。”
“原来是程大少爷和林小姐，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你们原谅。”管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鞠躬道歉。
“没关系的，你也是职责所在。徐小姐怎么睡在车里？”林曦悦看着车里徐沫颜不解道。
“大小姐最近在教堂的唱诗班当老师，过会儿因为还要和朋友一起用晚餐，就先休息一下。”
“原来如此，真的是辛苦。”林曦悦看着徐沫颜不由得摇了摇头。
林曦悦想起上一次徐沫颜过生日的时候，自己去参加了生日宴却忘记准备礼物了，也是觉得有些失礼。
她想了想，看着对面的格蕾丝特订制礼服馆，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来。随后对程延峻笑道：“你等会儿我，马上回来。”
林曦悦说完就迈着小碎步走了过去。
“你去哪儿？”程延峻皱了皱眉头看着林曦悦，疑惑地询问。
“一会儿再告诉你！”
程延峻摇了摇头不由笑起来：“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林曦悦进到格蕾丝特订制礼服馆，四处打量着周围。
“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你们店里的最新款的样式拿给我吧！”
“好。”
“小姐，这是今年巴黎的最新款，您看看怎么样？”
“这是最新款吗？”
“是的小姐。”
林曦悦打量着导购拿给自己的鱼尾裙小套装，天蓝色的半领既能展现东方女性优雅的脖颈线条，又不失一丝法式俏皮的意趣，袖子设计成了巴黎最时兴的披肩款式。
“不错，那就这套吧，帮我包起来。”
“好的小姐，这就帮您包起来。”
拎着手提袋的林曦悦欣喜地走出了格蕾丝特礼服馆，她径直走到了轿车跟前，将手提袋递给了司机：“这个帮我交给徐小姐，上次生日宴的时候，忘记带礼物过去，真的是失礼。”
“好的，我会帮您转交给大小姐。”
“多谢。”
林曦悦对着司机笑着点点头就和程延峻离开了。
“你刚才是送徐小姐生日礼物？”半晌，程延峻打破了沉默。
“对，因为上次没来得及准备，今天刚好遇见，就想着送一个。”
“你倒是有心。”程严峻看着林曦悦笑了笑，摸着她掉下来的一绺头发，别在耳后。
阴雨绵绵不绝，一阵寒风而过似有丝丝寒意，被水浸湿的衣裳此刻轻贴于身更有层层冷意席卷周身。林曦悦的双臂轻环，微微打了个冷颤。
她微微抬眼，正好与程延峻相对而视，他虽然不明说，却脱下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前面有个小酒馆，要不要进去坐一下，刚好避会儿雨。”
林曦悦看着手腕上的手表，不由担心道：“已经很晚了。”
“这会儿正下雨，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回不去。”
“算了，也只能这样了，去避会儿雨。”
程延峻和林曦悦来到了街边的小酒馆，走进去后先坐了下来。
左右无所事事，程延峻随手掏出雪茄点燃吸了两口，林曦悦微微打量着他抽着的雪茄，心下忽而想起第一次在百乐门见面的时候，他也抽着雪茄。
他好像很喜欢抽雪茄，也很喜欢抽喝酒。
“要不要喝一口？”程延峻看着林曦悦，眼神落在端上来的酒上
林曦悦双手微顿犹豫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并未接过。
“没喝过？”
“以前喝过的。”
“那来一口，身体很快就会暖起来。”
“喝完我会吐的。”
“你喝酒还喝吐过？那没少喝呀？”
“在十里洋场的时候，我点了一杯…哦。一杯鸡尾酒！喝完我就吐了。最后连路都走不了，一迈步脚下软绵绵的。”
林曦悦只听程延峻哦了一声，他又仰头灌了一大口。半晌才将酒壶递给她，带着安慰轻声说道：“喝了这个能取暖，不会吐的，你放心喝吧。”
林曦悦看着他真诚的眼神，迟疑片刻慢慢伸手接过酒壶，思忖片刻猛然抬手，似有壮士断腕的勇气猛地喝了一口。
只觉得一股辛辣涌上喉咙，瞬间被白酒辣得直咳嗽，一双美眸微红，眼泪汪汪转眸向程延峻满含委屈： “你，你骗我。好辣呀！”
程延峻即刻朗声大笑，眉宇微展几近玩笑：“我只是说这个酒喝完能取暖，不会吐，但我没说它是甜的呀。”
他拿过酒壶亦喝了一口，微微转头望着窗外的绵绵雨丝似乎有所追忆。
“看来酒和酒的差别真的很大呀！”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为什么会睡在车里？”
“我路过，觉得累了就停路边歇会儿，谁知遇上你这个小丫头。”
“路过？你停在马路边睡觉？家里好好的床不睡，非要睡车上？”
“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管那么多，散散心不行啊？”程延峻刮着林曦悦的鼻子，语气中带有一点自责，却又不忍心说重话。
“上次的事，谢谢你！”
“不管你是路过偶遇了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又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我，我都要好好感谢你，谢谢你，程少爷。”
“只是随手帮个忙，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在天台上，换做是别人，我也会帮忙。”
“不过，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赶上了。”程延峻开玩笑般的说着。
林曦悦唇角扬起笑意，丝毫不掩饰眸底玩笑之色： “那你还真是够倒霉的。”
“是啊。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灾星转世啊？”
“灾星？如果我是灾星的话 那你就是福星。祸福相依，不是很好吗？”
“敬福星！”
“敬灾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