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的劝告

仲夏末,雨季到来,一连几日轵邑都是阴雨连绵。 

意映没受什么伤,在床上躺了几日,没有案牍劳形,反倒寂寞了。 

打发走来找她代写术数功课的馨悦,意映决定去寻阿穗,结伴去寻炖驴肉的离戎老伯,喝碗热腾腾的肉汤。她想这口想了好久了,一直没机会去,不知道时隔两百多年,老伯是否还能认出她。 

奇怪的是,意映遍寻府邸不得阿穗,不仅她不见了,连师父与姨母,府中的几位长辈,连几位客卿竟也都不在,偌大辰荣府空空荡荡。 

意映感到奇怪却也不得要领,便抬步出门,拒绝了侍从的跟随,独自在轵邑的街上漫步。巧的是街上也冷冷清清,两三个人行色匆匆,都是富贵之家仆人打扮,反倒数条野狗叼着碎骨,呼啸而去。 

凭借模糊的记忆和一点儿幸运,意映成功找到了离戎老伯的店。 

破旧木门与记忆里一模一样,敲了敲,没人应,意映轻轻推开门,试探着叫了一句:“老伯?我是来吃驴肉的。” 

头上有劲风传来,意映本能一躲。 

“意映......妹子?” 

意映抬头,离戎昶放松紧绷的手臂,长舒一口气,收起剑,将意映让入室内,寒暄着。 

生意人说话听着让人舒服,偏偏意映前世听厌了,这辈子反倒喜欢单刀直入。 

“你将老伯送出轵邑,是因为城主在查逆贼,对吗?” 

离戎昶苦笑,“大伯他断了一条胳膊,只剩一条腿勉强能走路,若是被玄庭抓去,怕是一次刑讯都挺不过,我们离戎族无论是否参与谋逆,都首当其冲。” 

是这个道理,意映点点头,她与离戎望交好,对离戎氏的了解比前世更深入。 

“那你为什么不走?这时候还敢经营赌场?” 

“璟不见了,我必须要找到他。”离戎昶忧心忡忡,见意映一脸愕然,不由得疑惑道:“你不知道吗?辰荣大人没跟你说吗?” 

心头一跳,意映故作淡然,回道:“我病了几日,不能劳累。璟丢了,那篌公子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他都急地红了眼,但是所有的路子都试了,还是没消息。” 

没有消息?那答案就很明显了。意映心里有了计较,面上不动声色,“若我能帮你找到璟,昶公子要如何报答我啊?” 

昶有些激动,他知道,防风意映有自己的消息网,冷心冷清,从不轻易许诺,她既然开了口,就说明有九分以上的把握能够找到璟。不过他张嘴还是先打感情牌。 

“意映妹妹,你看璟这么多年对你如同亲妹子,虽然你俩夫妻缘分不够,可大家都是好朋友,论起来,咱们都算实在亲戚……” 

意映噗嗤一笑,“打住打住,昶公子,开门做生意,谈感情伤钱,你和璟都是大商人,论手腕我可比不过,我只是个小女子罢了,这次找他,我要冒掉脑袋的风险,就是亲哥我都要考虑一下的。” 

离戎昶见她油盐不进,也敞开天窗说亮话,“意映小姐,我想你应该也猜出来了,璟定是被玄庭秘密逮捕,不过在中原,能够毫无痕迹做到这件事,我实在没头绪,若你真的能救出璟,条件任你开。” 

见他终于交了底,意映收敛笑容,直视离戎昶的双眼,“这次刺杀,涂山璟参与其中了吗?” 

离戎昶踌躇了,“这我不知道......您是辰荣大人的徒弟,获得的信息可比我多......” 

意映心里叹息,面上不显,静静地盯着离戎昶,看得他发毛,不得已承认了,“不过这事是长辈们主导的,璟作为晚辈,岂能不从。” 

很多事循着蛛丝马迹,便可窥得全貌,意映不觉得涂山璟会甘于人下,听他人指挥,除非那人能力地位远在他之上。想到这,意映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可她早已不是要不糖吃就哭的小孩子了。 

见离戎昶也不能提供更多信息,意映告别离开,直奔涂山氏的宅邸。 

找到涂山篌并不困难,因为这厮还在府中装模作样。意映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强忍着与他周旋。 

听到意映是为涂山璟的事而来,涂山篌悲伤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意映见时机正好,也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就是你把涂山璟送到玄庭手上的吧。” 

涂山篌顾左右而言他。

意映再接再厉,“你还是人吗?他可是你亲弟弟啊!你这么做,涂山夫人知道吗?太夫人知道吗?你真的是涂山氏的嫡子吗?不会是来报仇的野、种吧?”意映着重强调最后这三个字,语气里是满满的恶意与嘲讽。 

涂山篌暴怒而起,伸手去掐意映的脖子,然而利刃先一步抵上他的咽喉。 

“你太慢了。”意映泛起一个冰冷的笑,将刀尖逼近几厘,“要比一比,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刀快吗?” 

“不要,不要。”那张魂牵梦绕的容颜此刻宛如厉鬼,涂山篌的腿有点软,他想不通为什么防风意映突然起了杀心。对,就是杀心,她眼中的杀意太浓了。 

“那我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吧,我都有点渴了。”刀刃从涂山篌的咽喉顺着气管缓缓下滑,一道血线出现在涂山篌的脖颈上,意映收起刀,一把将涂山篌推在地上,随后她飘然落座,呷了一口茶,丢了张帕子给涂山篌。 

“起来擦擦汗吧,刚下完雨,地上怪凉的,我心情不好,见谅啊。” 

涂山篌敢怒不敢言,慢吞吞爬起来,亦落座。 

“我真心没有看不起你的出身,也对别人家的私事不感兴趣,只不过我想跟你好好谈谈,你却敷衍我,如果刚才的话伤到你了,抱歉。” 

涂山篌低头喝茶,不回应,他似乎缓过神来了。意映无所谓他接不接受,继续道:“我找涂山璟,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他,我只是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用这么蠢的法子处理他。” 

涂山篌拿杯的手僵住,“此话怎讲?” 

意映见他上钩,伸手夺过涂山篌的茶盏,“落到玄庭手中,涂山璟必死,但他捏着涂山氏的命脉,如此一来青丘必然动荡,而你作为利益既得者会被涂山家第一个怀疑,以你现在的能力可以抗衡青丘族老们吗?” 

“再者,让他死在玄庭手上,中原仍旧会认他是为大业而死,而西炎也不敢公开指责四世家出现反贼,他的死依旧是光荣的。” 

“最极致的报复,不是杀死他,而是让他生不如死。” 

意映的声音极具蛊惑性,幽幽的,如同阴诡地狱里的呼唤。 

 

离开涂山府时已是黄昏,残阳如血,沉沉堕入暗灰色的云海。 

日落月升,救出涂山璟时,启明星已经在缓慢地眨着眼睛,东方的天空露出一线光明,正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候,意映给伏在涂山篌背上的璟搭了一条披风,遮盖住青丘公子身上斑驳的血迹。 

他见到意映的第一眼就道了声谢,冲离戎昶安抚地笑了笑,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安静到有些冷漠,与平日里三句话不离大哥的他有很大不同。 

四个人心思各异,一路到还算和谐。脱离危险后,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储物戒,递给意映,“这个可以交给玱玹殿下。” 

“为什么不给我师父?”意映有些疑惑,用灵力探查了一番,唬的脸色都变了。 

黎明的黑纱披在璟的身上,看不清他的表情,“给辰荣大人的话,他会很为难,或许也会力不从心。西炎的麻烦西炎人解决最方便,我看你跟玱玹感情甚笃,这权当给你们的贺礼。” 

血淋淋的刑具与罪证也能做贺礼?意映实在不能理解涂山璟罕见的“幽默”。 

“意映,如果玱玹脱离质子的身份,你真的可以嫁给他,不过别让他回西炎山,回皓翎做个富贵闲人就很好。” 

“为什么?” 

涂山璟避而不答,反倒说了件不相关的大事,“西炎王要与中原联合出兵攻打辰荣义军,主将是赤水玦。” 

意映纳罕,玦师兄有这么厉害吗?西炎王居然放心让中原人去打中原人? 

靛蓝天空渐次泛白,璟的脸从朦胧变得清晰,他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意映,你是个好姑娘,如果想不清楚我刚才的话,也不必烦恼,有时候看的太清楚反倒会痛苦,糊涂一点才会幸福,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就离开赤水吧。” 

他的话云山雾绕,意映琢磨不透,涂山璟一定掌握了更多的讯息,并且他一定知道些不得了的事。

意映有些懊恼,自己一院之首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赤水嫁人? 没有人能帮她决定未来的路,只要是她认定的,哪怕是错路,她也会走下去。 

想到这,意映的心安定下来,淡淡回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神也好,人也罢,最后都是要死的,我宁愿清醒着,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也不愿意浑浑噩噩地生。” 

p.s.下章柳柳蛇上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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