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
本能是什么?它每一个妖族与生俱来的,一旦陷入险境,它自动接过指挥权,操纵身体脱离危险。
相柳作为一只生来便无父无母九头海妖能够活到现在,一部分要归功于海底妖王血统带来的绝佳天赋和强大本能,另外一部分,大概是因为世上虽然坏人不少,但只要活得再久一点,总能碰到几个好人。
几百年来,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也曾数次游走于死生一线间,却从没遇到过比眼前更惊悚的情况了。
他被一个神族一口咬在要害处,本能却不让自己出手拧断她的脖子,反而分开指挥双手,一只企图护住被咬住的脖子,而另一只却径直扯过衣摆遮挡腰腹。
眼下有两个危机,上面的还不打紧,防风意映的牙齿没有什么威胁,脖子好像只是被猫咪玩闹性地挠了一下。然而另一个危机却让人惊出冷汗。
不过手忙脚乱只是一瞬间,一息之后,相柳又找回了作防风邶的感觉。
他抬头揪住意映的发髻,想要把她从自己的颈间扯开,没想到这女郎不是什么猫咪,是个属狗的,咬住肉包子不撒口。
“唔……”细小的伤口被反复折磨也会红肿,不止一个地方,上下都痛得发胀。
防风邶愈发烦躁起来,他的手从发髻滑向意映的后颈,试图使出制服所有猫猫狗狗的绝招——掐住命运的后脖颈,此时,最不应该出现的人突然立在五十丈之外。
防风邶心道不妙,连忙暗中用力,咔一声卸了意映的下巴,在她痛呼出声前一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警告。
“祖母来了。”
“老实点。”
意映慌得不停点头,如鸟儿啄米一般,强压下想要抬手整理衣衫妆容的本能,起身坐好,在脑中疯狂思索一会儿该如何解释。
“嗖”“嗖”两道箭矢倏地破风而来,一只力道刚劲,一只角度刁钻。
防风邶灵巧转身,躲过一只直冲自己面门而来的箭,同时猿臂一舒,想要将防风意映护在身后,不料意映岿然不动,如同身后长了双利眼,单手背后,食指与中指一夹一捻,瞬间钳制住镞头,卸掉箭矢的冲击。
然而一波还休,下一波攻击已至,防风太夫人手持双剑,剑身似一泓秋水,周身却缠绕紫色电光,极具威慑力。
意映有破解各种箭术的天赋,却没有利剑来袭还能不动如山的本事,吓得哇哇大叫。
“祖母,射两支箭热热身就行了,您老人家怎么还来真的啊!”意映眼见那剑尖的紫电如同毒蛇吐信,几次差点舔上她的娇嫩的脸蛋,幸好防风邶及时出手,这才得以避过。
“小兔崽子,就你这水平还去参加比赛?我看你是去给防风氏丢脸的!”
防风太夫人一挥衣袖,水流紫电交织的笼瞬间将兄妹二人隔离开,意映钗环散乱,可怜巴巴,将身体一缩再缩,尽力避开摄人的电光,将自己蜷成一个球。
防风邶应对防风太夫人本应游刃有余,却因为对方的身份和兵刃之利,不得已退让几分,抽空还瞟几眼意映,并附上自己的嘲笑眼神。
防风太夫人虽不尚武,但天赋很高,与防风邶一场对战酣畅淋漓,察觉到孙子的迁就,便停下攻击,不料,一时脱力,身体微微晃了晃,被防风邶搭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老啦,不中用了。”她感叹道,说完抬头冲防风邶笑了笑,“邶儿很不错。”
说完转身背对着意映,一挥衣袖,水笼碎裂,洒落一地。
防风太夫人直到身影消失在练武场,也没有正眼看向意映一次。
防风二少爷这几日起得格外早,倒不是为了大比准备,而是每日朝阳破晓那刻,自己就不得不准时醒来,处理狼藉的衣衫或被褥。
年青的肉体总是比年青的脑子更加敏锐,而年青的心却往往要比脑子迟钝一些。
这几日,一向忙碌到根本不舍得停下来的防风氏三小姐有些异常,她居然学起了前些日子的防风邶,认真地在房中休息,在侍女的描述中,意映的举动平静中透着一丝诡异。
她每天日落就上床休息,日出醒来,进食药膳后,继续回到床上休息。
“那还睡得着吗?”防风邶惊讶,这还是那个练武温书都废寝忘食的“拼命三娘”吗?
“奴婢也好奇啊!”那小侍女圆圆脸,与防风邶聊得热火朝天,如遇知音。
“二少爷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小侍女瞪圆了眼睛,“小姐她睁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说她要认真休息,睡不着也要睡。”
防风邶也学着对方的夸张表情,做惊讶状,“太奇怪了!”
“是啊是啊,真是太奇怪了。”小侍女连连点头,又对防风邶郑重道:“二少爷您答应过奴婢要保密的,让小姐知道我就惨了。”防风邶连忙保证。
当小侍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后,防风邶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连几日,防风邶晨起与傍晚都会出现在意映院里,连院里的洒扫侍女都要闲谈几句,却不曾真正与意映见面。
今日的防风邶一反常态,径直来到意映的房门口,他紧挨着门扉,正要径直推门而入,手却在触碰到门扉时蓦地收回,半晌又抬起,曲起食指,欲敲开妹妹紧闭的门。
第一声敲击还未落下,门却“哗啦”一声打开。
“久等了,走吧!”意映灿烂的笑脸迎上防风邶疑惑。
“你……”
“我没事啊,我好得很,我能有什么事?”意映直直地对上防风邶探究的眼神。
“那你……”
“我今日去给好二哥你加油鼓劲儿!”
防风邶更加迷惑了,想从意映脸上搜寻到蛛丝马迹,然而对方连唇角笑容的弧度都完美无瑕,似乎是诚心诚意地放弃了,放弃了她从十年之前就期盼的机会。
“是因为祖母的话吗?”防风邶感觉自己捕捉到了意映发生转变的关键。
“我倒还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二哥,我只是有些迷茫。”意映搭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刺到了掌心,条件反射似的又松开。
“祖母带我来赤水,送我到小成均,是让我不囿于后宅,可惜我不够努力,总是让人失望。”
笑容依旧挂在女郎精致柔美的脸上,一分为增,一分未减,可防风邶下意识地想要轻轻地拍拍她毛茸茸的发顶。
“可是我就算努力了,又能怎么样呢?女子的一生无非是尽力博一个贤名,择一个地位高、家室好的好夫婿,教养出优秀的孩子。”
“我自问不逊于男子,但是再如何出色,后世能够了解到的我也只是某人的妻子、女儿、母亲。”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无趣极了。”
意映望向东方天空缓缓升起的朝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带有一丝一毫的伤感,仿佛只是惋惜朝霞如此绚烂夺目,确是预示风雨袭来。
防风邶没有想到她竟然讲了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宽慰?意映并不需要;
解决方法?意映如今的家室、地位、容貌乃至声名是多少世间女子可望而不可得的,若是其他世家小姐发出这种感慨,防风邶只会觉得对方矫情虚伪可笑。
可意映不是其他人,十多年来的青梅竹马的亲密相伴,数次面对危险可以交付后背的亲人,防风邶亲眼见证她的汗水和泪水。
虾青色的天空渐渐泛白,一轮红日喷薄欲出,赫赫炎炎,红光穿透云霞,映在屋檐下,回廊边静默无言的二人。
“二哥。”意映嘴角弧度渐渐收紧,黛色浓眉微微扬起,“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我最惨也就是低嫁而已,也只能认命。”
防风邶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要是再这么纨绔下去,将来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你啊!”
意映满意地看到对方的双唇紧抿,惹得防风邶不悦至此,她有些开怀,既然我不高兴,那索性大家都不高兴好咯。
恶从胆边生,意映决定再给这五分不悦填一把火,“二哥,以后你如果乖乖跟着我,我会赏你一口饭吃的。”
“如果你今天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比魁首让给我,将来就算你看上了王姬,我也帮你娶回来!”意映此时眉眼带笑,肆意张扬,丝毫不见刚才的忧郁与迷惘。
红日的映衬下,女郎的侧脸浮起一层赤金色的光晕。
“我才不稀罕什么王姬,你也不必嫁人。”防风邶语气有些生硬,说完转身就走。
意映收起浮夸的表情,默默看向那个清俊的背影,高高束起发尾随着他的步伐跳跃,好似小蛇灵动地摆尾。
二哥,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你呢?未来会有很多人爱你,但是你偏偏就只喜欢那个王姬,喜欢到连命都无声无息地丢在了他乡。
其实我真的不觉得委屈了,祖母失望了没关系,那我便加倍努力;父亲不认可没关系,那我便证明自己的价值;母亲更爱大哥也没关系,我知道在这个家里,还有你爱我。
所以就算将来这份爱要分给其他人,也一定没关系。
"要不要去看比赛了?还不跟上?”
“来啦来啦!你等等我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