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
防风邶潜入水中,朝着意映消失的位置向下向深处游去。借着月光从容寻找。
落星海这片水域的确很有趣,这种结构只有在极北之地靠近北海的大玄山附近海湾才有。靠近岸边的海水是浅碧色,冲到高空中俯瞰,百里之外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蜿蜒蛇形,不见尽头,漂浮其上,仰头是阳光、天空和大海,低头就是万丈深渊。
越向下潜,光线也无法穿透,黑暗从四周包裹而来。防风邶自由穿梭在这幽深安静的环境中,却不见半点少女的影子,只能加速向下。
一颗硕大的明珠从怀中缓缓飞到额前,随着防风邶的动作始终浮在三尺左右的距离,散发着莹白柔和的光。
没过多久,便看到不远处少女快速下沉的背影,衣裙翻飞纠缠,好似浮在乱风中。
防风邶驱使水灵,角度刁钻的融入裹挟少女向下的乱流,扯住意映的腰带,将人拽到身前。
“啪啪”两下拍了拍意映的面颊,见她眉头皱起,便不再继续,打算向上浮。此时意映却挣扎起来,“...打我...让你...”眼皮也随着情绪的波动睁开了一条缝。
松开缠绕在意映腰间的灵力,防风邶颇为嫌弃的整理被意映挣扎时扯松的领口。没有灵力牵引,意映的挣扎慢慢停下,但是刚才的动作引起水流变化,她开始缓缓远离防风邶,双手无力的张开在身侧,身体渐渐瘫软,整个一个倒栽葱式毫不挣扎地向下沉。
防风邶双手背在身后,掩在袖中,静立在水中漠然地看着防风意映。
少女仍然无知无觉的向下沉,双眼微微睁开,双目无神地望着他,没有祈求也没有痛苦。
半息之后,防风邶纵深向下,揽住少女的腰,慢慢上浮。
少女双目合拢,头搭胸前,整个人软成一团。
二人加速上浮,途中意映的灵气丝丝缕缕的从身体溢出,防风邶察觉到后上浮的速度缓下来,给她渡了一口气,又将一股灵力拍在女孩头顶百会穴处。
“想死?可惜你还不能死。”看着她苍白纤细的脖颈,他冷笑了一声,又分出一道灵力捆住意映的双手,固定在他的背后。
落星海岸边燃起了一团篝火,小小的火焰上悬停着一只水草叶子缠成的小碗,周围飘着辛辣的药味儿和淡淡青草香气。意映朦朦胧胧醒来,感觉浑身不适,脸痛、腰痛,手腕痛,哪里都痛,头最痛。
衣衫已经干透,但是还是感觉很冷,小小的热源吸引意映向它挪去,“我要是你,我就不会乱动。”一道淡淡的声音从头上响起。
下一秒,身体腾空而起,瞬间又落在篝火旁。
“二哥?我没死?”
“你很遗憾?”
意映无语,挣扎着想爬起,防风邶衣袖一甩,意映不由自主地半倚在身边铺着干草的石头上。
“喝药。”水草小碗飞到意映眼前。
“我没事,不用喝。”小碗离近了后,那股辛辣的味道层次更加丰富了,还夹杂着一股腥气。
“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防风邶毫不留情的嘲讽道。
意映闻着那股“药香”微微有点想吐,但是眼瞅着形势比人强,她眼珠一滴溜溜转,学方才舟上美人娇滴滴的语气道:
“哥哥~好哥哥,人家没有力气,喝不下嘛~”
防风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缓缓转头看向意映,蓦然一笑,在篝火映照下,顾盼流转,神采斐然。
意映的眼睛粘在二哥的脸上,呆呆地心想男人们常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他们不知道,火旁看到的美人,才是绝色啊。
更何况美人动起来,乌发蒙上月光,背对着火光向她走来,如同梦中的仙子。
仙子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嗓音温柔又甜蜜:“我来喂你喝好不好?”
意映乖乖点头,美人用细长的叶子卷成豆大的小斗,让意映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这比命还要苦的汤药。
等意映反应过来时,腥膻苦涩的味道已经贯穿舌尖到胃袋,每呼吸一口气都饱含这种味道。
真的好想吐出来哇!呕!
生活的苦,不过如是啊!
吃到了苦头的意映终于清醒了很多,正想找防风邶算账,防风邶先一步熄灭了篝火,捂住意映的嘴,扯着她来到蒲苇深处。
有陌生人潜入了防风谷。
阪泉之战后,中原大部分沦陷,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青壮皆上战场,保家卫国。即使战争结束,肥沃的土地,也无人耕种,老幼妇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战争带来的双重打击之下,流民渐渐增多。
小祝融投降后,中原腹地安定了一点,但北方洪江将军带领的辰荣军仍旧在抵抗,小规模的战争时不时就会发生。
防风氏因为天险避免了大部分战火,又因为水源丰富,气候宜人,谷内百姓大多数不曾忍受过饥饿,虽有时也会担心,但大部分时间都没见过真正的战争是如何残酷,也不知道流民到底是何种绝望。
防风意映前世曾随父兄到大荒游历,虽然神族子弟的游历是个幌子,说是游玩还差不多,但是意映天生有一分聪颖敏锐,看到的比寻常氏族子弟更多些,见识更强些。再加上防风太夫人早有预警。
即便如此,看到百十来号黑黢黢,皱巴巴的人们潜伏在落星海周边的稻田里趴在地上激动地寻找收割过后遗落的稻粒的样子,意映沉默了。
“怎么?吓到了?”防风邶看她半天不说话,解释道:“他们只是流民而已,并没有入侵的能力。”
意映没有理会,只是看着人群中的幼童瘦成一颗头插在麻杆上,也学着大人趴在地上摸索,但是并不知道遍地杂草里,哪个是稻粒,哪个是草籽,只是乱捡一气,见到什么吃什么,半天下来凹进去的腹部不见有半点鼓起,脸上划了不少的伤,嘴边抹的全是灰。
“回去吧,”防风邶不再,转头就走,“他们天亮就会离开。”
意映仍旧一动不动,紧皱眉头思索着。
防风邶回头看她,站着像个树墩子一样,“你想站一夜,我可没有这个雅兴奉陪了。”说完就打算一个人离开。
“二哥,”意映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她快走几步,拉住防风邶的衣袖,“有个忙,你一定得帮我。”说完她仰头看向防风邶,眼睛瞪得大大的,圆圆的,像某种狡黠的小动物,闪着宝石般的光芒。
防风邶微微蹙眉,“大哥那里会有很大的阻碍,你确定要找这个麻烦?”意映无比诚挚的点头,“只要哥哥你帮我,此事一定能成。”
防风邶听到她说到“哥哥”二字轻嗤了一声,随意地点点头,“有意思,说来听听。”
意映见他感兴趣,蹬鼻子上脸地更用力扯他的袖子,直到他弯下腰,才踮起脚尖凑到防风邶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说完后感觉嘴边的耳朵有点热,疑惑道:“二哥,你刚才没喝药,不会生病吧?”
防风邶斜眼看她,“这是正常反应,我凑在你耳边说半天看你痒不痒?”
意映又沉默了,为什么两辈子加一起,能讲出的道理都没他的多?什么时候二哥才能变成前世的温柔解语花,就算不能解语,也好歹温柔一些嘛!
二哥他也需要吃吃生活的苦,才能成长为皓翎大王姬的入幕之宾嘛!
就你这臭脾气和吐不出象牙的嘴,王姬会看中你?意映恶狠狠的想,扔给狗,狗都不要好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