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弦
青王府。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青王萧燮半倚在躺椅上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他指尖那串羊脂玉珠匀速转动,发出细不可闻的摩挲声。
应弦如一柄入鞘的利刃,静立在光影交界处,玄色劲装让她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殿下,”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长公主和镇西侯世子都已经赴宴。”
萧燮捻动玉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缓缓坐直身子,目光先于话语投向窗外千金台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这两位都是狠人物,却能为萧若风放下干戈,”他慢慢地说道,语调平缓却字字清晰,“看来这是非去不可了。”
应弦无需指令,已无声上前半步,双手微抬,是一个准备承接的姿势。
萧燮将尚带体温的玉珠放入她掌心,指尖冰凉。
应弦收珠入怀,转身取来一件墨紫色貂绒披风。
萧燮起身,活动了下肩颈,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他笑了笑,那笑意浮在唇边,却未抵达那双深邃的凤眼,“应弦,本王记得这次宴席的规格很高吧?”
“是的,殿下,应是御宴规格。”应弦为他披上披风,手指灵巧地系好丝绦,然后垂着眼,一丝不苟地抚平每一道细微的褶皱。
萧燮颔首,唇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僭越了,父皇也不会管的,”他笑着说道,语气轻描淡写,“命真好。”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低垂的眉眼。
应弦依旧专注于手下的整理,声音放轻了些,“殿下,需要额外准备一份贺礼吗?”
“不用了。”青王摇了摇头,抬手虚虚一托,止住了她的动作,他的手掌离她的手臂尚有寸许,是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拘束一下我们的人,适时地帮他一把就行。”他说着已转身向外走去,披风下摆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属下明白。”应弦微微颔首,如影随形般跟上,保持着半步的精确距离。
行至府门,萧燮侧首,目光在应弦脸上一掠而过。
“不去白不去,”他朗声说道,这次的笑意里似乎掺入了一丝真实的温度,“走,吃顿好的去。”
应弦微微垂首,冰冷的面庞上,那紧抿的唇角线条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长街上,人声鼎沸,喧闹的空气与青王府的静谧判若两个世界。
应弦习惯性地向前半步,右手微抬,清冷的目光扫向随行侍卫——净街的指令已到了嘴边。
“不了。”萧燮的手虚拦在她腕前,望着熙攘人群,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本王突然想看看这些人们。”他轻声说道,从应弦手中接过贺礼,指尖在礼盒上轻轻敲了敲。
“殿下,真的不带护卫过去吗?恐有危险。”应弦的视线如鹰隼般扫过周遭每一个角落,身体微微绷紧,右手已虚按在腰间的窄刀之上。
萧燮脚步未停,反而加快了些,语气笃定:“没事,萧若风不是那样的人,在朝堂上再争锋相对,他也不会私下动手的,尤其是在今天这个日子里。”
“好……”应弦轻声应下,脚步却更快了些,悄然将彼此的距离缩短至一个更能及时反应的范围。
未说出口的话,若是真遇危险,自己怕是无法保护殿下。
萧燮目视前方,仿佛随口说道,声音平静,“无事,若是你已不敌,那么本王再带多少人也是无济于事。”
“属下明白。”应弦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她不着痕迹地调整了步伐,肩侧恰好挡在了他与人群最密集的方位之间。
青王笑而不语,继续向前走去。
应弦沉默地紧随其后,像一道最忠诚的影子。
……
另一边,千金台。
“钦天监国师入席!”
一声唱喏,老人身着一袭玄色道袍,手中一柄白玉拂尘,当朝国师,钦天监监正,齐天尘。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白衫书生,腰间悬着一柄黄铜短剑,雪山宗,徐生。
国师的出现,让热闹的场面稍稍安静了一瞬,众人纷纷颔首致意。
他面带微笑,一一还礼,跟身后的徐生简单交代几句,然后走向专为他设的席位。
徐生微微作礼,这是长辈礼,然后望了望周围,一旁突然有个蓝色身影窜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长……”
徐生立刻捂住他的嘴巴,小声地说道,“唐棠,今天从学院出来前,不都说了,不这么喊的吗?”
“哦哦,对的,不过你非要这样掩耳盗铃干嘛?!”唐棠这时候也是小声地说道,“难道是为了躲她吗?”
这两个人也算是萍水相逢,但却意外地很合拍,未来的史书上也会留下他们的事迹,北离太安年间,最年轻的国教教宗和汶水唐家最年轻的家主,在天启城里相遇,办下一件又一件大事情。
徐生没有说话,他有这个想法,算是应了下来。
“你不用这样,你上次去那里遇到什么事情,然后一路南归,回来后,就开始用这个化名了,我也不问,但我能猜到,肯定是和个姑娘有关。”唐棠这方面也是精通得很,汶水唐家的独孙,或许可以和清歌公子是个同道中人。
“少来。”徐生没好气地笑了笑,望向青州那边的一行人,“快回去吧,那边那个粉色衣服的姑娘已经盯了你很久了。”
“没事,一起过去坐坐。”唐棠这就开始扒拉徐生,准备过去。
“不用,我的位置在那里。”徐生微微抬手,轻轻地指向国师对面的一个位置,那是国教方面的雅间,是专门准备的,相当尊贵的位置,近乎只在主位之下。
“好,不拦你了,但你要知道,那个地方旁边是她的雅间。”唐棠准备走回去,先拍了拍徐生的肩膀,轻声地说道,“你们之间,唉,太过复杂了,让我都觉着有点分不清你们的关系了。”
徐生没有接话,只是道:“好了,我先过去了。”
“行,待会儿有空再来寻你。”唐棠也不再纠缠,挥挥手,转身灵活地钻回人群之中。
徐生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间象征着地位却也意味着束缚的雅间走去。在他步入雅间后不久,门口司仪再次提高声调,唱喏声传遍全场:
“圣女峰圣女入席!”
全场目光再次被吸引。
只见一位女子翩然而至。
她身着一袭白金色庄严祭服,衣袂之上绣有繁复的圣洁纹样,在灯光下流转变幻,头戴一顶垂落轻纱的白色斗笠,遮住了容貌,只隐约勾勒出美好的轮廓,腰间佩着一柄漂亮又神圣的斋剑,更添几分凛然不可侵犯之气。
她步履从容,看似不快,但几步之间,身形飘忽,宛如踏着莲花,轻盈地便已来到主位附近另一间雅间外。
她停下脚步,微微转向国师齐天尘和长公主所在的方向,隔着轻纱,颔首致意,姿态优雅而疏离。
得到齐天尘的微微颔首和长公主的目光示意后,她便翩然转身,步入属于自己的那间雅间,白色衣角在门边一闪而逝。
只留下满堂若有若无的冷香和一片低低的惊叹议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