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
海棠下意识的从里面捞出来一枚,指腹拂过冰凉的签身,铜器表面细密的鱼鳞纹在光下流转,顶端嵌刻着不认识的花纹,说明这枚签子的主人是位兰质蕙心的女子。
签子的主人把它保存的很好,古朴的黄铜色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但是没有一点锈斑,甚至能闻见上面的花香。这味道已经深深沁入铜签的内里,是介于蜂蜜与琥珀之间的甜香,已经很淡却依旧素雅芬芳,不是中原任何一种花香,应该是欧洲才有的郁金香的味道。
张家人近乎奢侈的长寿,赋予他们把玩时光外培养出许许多多特殊又独特的喜好。张家人喜静不喜喧闹,那些不必执行任务的漫长岁月里,女人大部分爱伺弄花草,天赋高的还喜爱调香。她们深谙如何用雪水唤醒沉香木的魂魄,又如何借初绽的梅花锁住冬日的清冽,当这些 凝聚着季节灵魄的香深入日常器物之中,连最传讯的铜签都能染上主人独有的气息。而这枚铜签子的主人应该是一位女性族人的铜签子,平常可能当发钗插头上,用来盘发才沾染上花香。
“是这枚吧?”
张正宗点头:“是张正兮的,与它一起送回的,还有包在绢帕里的黑色泥土。”
那是一捧乡土,只有东北才有的黑色泥土。
张正兮,一听这个名字,海棠心里闷闷的。
张正兮是海棠的直系长辈,是她母亲的亲妹妹,是她存活着唯一的直系血亲。
在父亲和母亲常年驻守在昆仑山时,只有小姨会不时陪伴她,并会在任务出门,经常给她带来外面的物件,或吃食或器物或精巧玩意儿,以及在外的故事。
海棠还记得十岁那年的暴雨夜,训练场的烛火把雨丝照成银针。她拖着淤青的膝盖,给练发丘指红肿的手指涂抹上膏药,发现门缝里漏出暖黄的光一瞬间的惊喜。
果然她听见"小海棠!"
穿着黑色锦衣的女人正盘腿坐在地板上,发梢还滴着水,脚边堆着五颜六色的包裹。她举起个青铜风铃,十二枚铃舌刻着生肖图案,"云贵古墓里顺的,挂在窗边能镇邪祟。"
海棠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青铜件转身放在一层的书案上,看着小姨用手指绾起汗湿的鬓发后,用内力蒸腾干衣服和头发上的雨水。
突然张正兮变戏法似的从纤细柔软却充满力量的腰间摸出一个大油纸包,打开,红色的糖塞到她的口中。
"尝尝这个,甜不?"
玫瑰糖的甜香混着烟土味儿在舌尖炸开, “甜!”
“这次没有买到新的话本,我给你讲讲这次的任务吧?”
她总能把惊心动魄的任务说得像春游,比如如何徒手攀爬上百米的垂直悬崖,如何收集在溶洞断崖处发光的萤石。那些萤石被串成风铃坠子,依旧在夜风里在她的小楼里叮咚作响。
“不好,任务是族中机秘,我只是族长继承人之一,还不是族长。”
小姨则摆摆手,整理包袱,漫不经心道:“出门前族长和我说了,可以给你和那位(张玄策)讲讲。”
既然师傅同意了,海棠点头:“那就和我讲讲”,说完这句她就有些后悔,因为小姨弯腰时她闻到从她身上传来淡淡的腥甜,她后腰的衣裳晕出了血。
伤口裂开,小姨却恍若无痛无感般继续说着故事,海棠被缓缓渗出的血吸引了全部心神没听故事如何,抬头要提醒时,视线中又出现了一包荷叶。
小姨用右手剥开三层荷叶,露出里面琥珀色的蜂巢蜜,细看竟嵌着七颗萤石,"墓道里捡的星子,给你嵌在簪上可好,及笄之年簪到头发上一定好看。"
“嗯,”她低低应了一句,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师傅赠予的伤药递给小姨,在小姨惊讶目光开口道:“腰间伤口裂开了,我给你敷药。”
小姨转手摸过去摸到一片潮湿,才在她不满的视线中,顺从的坐到椅子上,撩开衣服,很是心虚气短道:“已经伤了好几天了,当时敷了药,我以为好了呢。”
“哼,你把伤口周围的神经都点麻了,感觉不到疼痛才以为伤口好了,家里人都一个德行!”
海棠嘴里念叨,打算蘸着药酒给她的伤口消毒,时闻见小姨袖间有一股奇异的纸灰味,但她没有放在心上,只专注小心翼翼着处理小姨愈合了又崩开,反复撕裂的伤口。
……
暮鼓初响时,张正兮忽然蒙住她眼睛:"带你看个新鲜物事。"
海棠跌进满室流光,原是萤石全被嵌在竹编灯球里,映得书架上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和《葬经》泛起青晕。小姨指尖轻弹灯球,三百六十枚萤石竟随力道明灭,在墙面投出汴京虹桥的剪影。
"上元节官家观灯用的机巧,我从将作监顺的。族里的工匠只会做杀诡物的利器,这些新奇玩意儿还是皇宫的工匠擅长。"
她腕间钢镯与灯球机关相击,泠泠如磬。光影流转间,海棠只看见小姨一直背着她的左手,那手心新添了一道疤痕,却草草用端午的五色丝缠着挡着。
海棠眯了眯眼,心里冷哼:这一定又是放血救人了!
她为何如此肯定是放血救人,因为凭张家人身体的麒麟血的纯度再加上内气催发,碰见蛇虫鼠蚁可以凭麒麟威势就能震慑它们,用不到破口放血。
至于救得人是谁,想来就是和土耗子这个行当关系匪浅的三教九流的人物了。这些行当的人不能说全部坏人,但也能说没有一个纯粹的好人,还影藏着许多狡猾奸诈恩将仇报之人,表面憨厚内里恶毒,不值得族人为他们费心费力,救人不讨好还容易招人眼红算计。
她可知道,张家人在外人眼里可是他们通往荣华富贵生活,长生不老的踏脚石或投名状!外面蒙人可用大价钱悬赏张姓“逃犯”!
还是要和师傅商量将族规里的条款详细慎重补全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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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玄策走到她身边,拍了拍海棠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只能无声安慰。
回忆远去,她转头看了张玄策一眼,又将手中签子翻转过来,背面刻着简单的符号,是张家的密语,翻译过来只是:“吾之麾下族人一切安好,问族长安,少族长安。”末端下刻着族里对着各大洲的编码,以及她带领队伍的编码。
“寄出到家里用了多久?师傅,家里给回信了吗? ”
张正宗摇头,又从箱子里拿出另一枚签子递给她道:“这是她男人早她六个月就寄出的另外一枚签子,今年年初他们的大女出生有麒麟血,现在给取了小名叫着,让族内给孩子留个好听的“胜”字族名,上面的时间显示他们正随着那边的人迁移到别处去,落脚的位置还不稳定所以族里还没有回信。”
“棠儿,她的名字交给你了。”族长赐名是张家人心里的荣誉勋章。
“好,”海棠郑重点头将这两枚铜签捏在手心,打算回去仔细想想然后再给小姨传信,还要盯着给小姨准备的物资。
她看过其他铜签的信息后,又捏着中间的提柄一一看下面几层的,手指将铜签一枚一枚翻面,上面都是族人报安问好的条陈。
是真安还是报喜不报忧?不过应该喜忧参半,族人人员肯定没有减少,因为族规规定不能故意隐瞒族人死亡的消息,一旦隐瞒将受到严厉惩罚,所以没人敢瞒着不报!没有减员算万幸,不过依着这些蛮荒之地的生活水品和质量,他们的身体状况肯定不理想!
张玄策知道海棠的忧虑,每次收到铜签她都要一一查看过才心安,特别是她自己小姨的铜签都要第一个看到,这次她小姨的回信还是远去西方十几年第一次传回族里的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