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而青帝的言外之意便是：颜氏洛晞建立了新神时代，给了混乱至极的六界一份安定，而你，却是我们旧神一代最后的希望啊！
百结为此感到愤怒。
不是人人都有身祭六界的勇气和能力的，空有一腔孤勇也不过是徒劳无功；但倘若有能力却为祸苍生，亦或是为人懦弱自私，那又怎会为六界至尊？
宸熙当然也是，他道：“如果可以……”
青帝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什么？
宸熙对青帝道：“我希望，您……不要与我为敌。”
青帝：“……？？？……”什么意思？
“走！去轩辕王宫。”铁面无私，雷厉风行才是他的战神本色。
青帝终于忍受不了，露出一言难尽的嫌弃表情来，表示：“你……”
宸熙奇怪地指着自己：“我怎样？”
青帝：“……”我觉得你还是修一下你的脑子比较好。
见青帝不说话，宸熙转身便走。
“我看你分魂把脑子分坏了吧！”终于还是忍不住，青帝破口怒骂。
宸熙转身，扬眉奇怪道：“青帝何出此言？”
“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的记忆、力量，在一点点流失么？”青帝拂袖，像是早有所知一般转身飘落至殿内，独立窗前，听风雨骤降。
宸熙忽而一愣，立风雨中，静默不言。青帝方才的话，让他感到极大的冒犯。
青帝远望着他，冷声道：“三神之师，万法尊神，六界众生仰以生息的六界神尊，神氏龙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有什么资格在我这里大呼小叫？”
资格？宸熙眸光微冷。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与他讨论这种东西了。
他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够了。”宸熙冷漠道，几乎是命令的口吻。那种居高临下、那种睥睨众生、那种漠视万物的气魄，微微流露出几分。
无论如今的他修为如何倒退，无论他是否身受重伤，他都是这六界，如今唯一的至尊灵神，这六界，敢同他这样说话的，只此眼前一个。
轩辕煜睿曾经问他：“先生，你觉得，何为神？”
那时候，江宸熙只拎了酒壶，小酌不语。
人们总说，爱喝酒的人，总不如爱饮茶的人来得温和厚重。但江宸熙身上，从不见轻佻风流，只有孑然孤傲。
一旁的姜嬣抿了抿唇，长睫忽闪了下，垂至面颊，不语。
见宸熙他们都不答，轩辕煜睿便自问自答：“我觉得，神啊，肯定通天彻地，无所不能。”
姜嬣沉默了会儿，却只道：“只有人才会想要贯古通今，掌控乾坤，而神却不会。”她的眸中，浮出几许苍茫之色，“人神之别，不在力量。”
青帝胸腔中积蓄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龙墨羽，你跟谁耍混蛋呢？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了。”
“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情？往好听点儿说，你是为了六界众生为了天下大义，连命都可以不要；但说难听的话，你难道不是薄情寡义，抛妻弃子？”
今日，换谁都不敢同宸熙说这样的话。
夜辰不会，百结不敢，风青奕就算在场，他说出的话再尖锐，也不会这样让宸熙难堪。
但青帝不同，同为神界远古旧神，他不仅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更是龙墨羽的叔父，他们是家人。
青帝在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教训自家犯了错的小辈。
堂内明灯如昼，而这个最是沉默，也最是桀骜的人，端得清俊少年模样，就那样站在光亮之外，神秘而冷峻，光的背阴让他的眉目染上浓重的阴霾。
他就那么在那站着，听着他曾经最亲近最敬重的长辈，呵责他，一言不发。
雨丝争先恐后的落在他的衣袍和发带上。他身上沾着点明亮的光，却又那样决绝地舍身走入黑暗。
这让夜辰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那个高高在上叱咤六界的神尊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神氏龙烨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夜辰甚至能看见他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被蛛网束缚着，奋力挣扎着，一呼一吸都是困难，久久不得解脱。
今日终于有一个人，他愿意伸出手，触碰他的逆鳞，他愿意拂袖擦拭少年身上蒙尘数年的勋章。而这么多年，夜辰也是第一次忽然意识到，原来，他的主人，也是被迫落满了灰尘。
那样孤傲孑然的一个人，原来也是这般悲哀。
他被迫与所爱之人生生分离了千年，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最敬重的长辈、最亲近的战友、最好的兄弟一个个离开自己，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千年。
千年之后他依旧伤痕累累，甚至在窥见一点真相的时候，瞬间白发。
这样的人，身上满是窟窿；他的过往，比藏书阁里最厚的历史书都要沉重。
他就是本活的史册，他二十多万年的过往，清楚明白地记录着这六界过去所发生的大小事情。
所以说，意气风发也好，“少年”一词也罢，用在他的身上，都是最不合时宜的——因为，他从来都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银龙少年，忘忧宫江宸熙，不过是对他最深的诅咒罢了——你永远，都只能活在过去。
他是神，红尘俗世里找不见他的金身法相，可他的身上，却明明白白地落满了灰尘。
夜辰也曾听人说过，没有继承者的种族，走向末路消亡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大家似乎总是有自己的生活轨道，有的惊世骇俗，也有的让人听了觉得难过。
但每一件小事，听起来都有着令人怀念又唏嘘的东西。
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地，日升月落间，一个时代代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曾经再辉煌的荣耀都会归于尘土，再过个千八百年，就会成为人们记忆里的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人生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当时怎样。
所以说，从来没有如果，也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公平却又可爱无比的事情。
所以啊，后悔，是人最容易生出的情绪，也是最让人无奈的情绪。
时光漫漫，等回首时，物不是，人皆非。
而龙墨羽，虽为灵神，但凡人的爱恨嗔痴，他哪一样没有经历过？
六界至尊的神氏龙烨，在与凤倾歌的那场对弈中堕入尘世，但也因此清醒，不再入过往的千年般浑浑噩噩。
在这个陌生的尘世，他被一只伤痕累累的的手拉回人间。
江宸熙不愿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到姜嬣，行事只能小心再小心，所幸，这些年来，姜嬣没有因为他卷入到真正的危险中。
可……再怎样谨慎到底还是波及到了她啊。
那些人在姜嬣头上泼了一盆又一盆脏水，王国的肱骨重臣，因为帝王的忌惮，因为王后的嫉妒，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如今下落不明……
可他，却只能待在忘忧宫，在这片姜嬣守护的净土里，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先保存自己，一点点搜集力量，等待时机，解开真相。
“如果……”宸熙顿了很久，才艰难道，“如果能回到过去，我愿为众神而战，也愿弥补龙墨羽的所有的遗憾，以及改写凤凝曦的命运悲剧。可惜，历史不能被改写，谁都不可以。”
时间唯一公平的就是，不可改变过去。
它像瀑布的水流一样，永恒地流走在时间的隧道上，只可向前，不能回头。
青帝蹙眉，冷声：“只是宸熙，你知晓的，这世上所有人的，或物，终有一天，都会离开，会变的。”
“就像你一样，曾经的你，身为神源境至高无上的毁灭君帝，可神源境覆灭了，你也入轮回，化身龙墨羽，重新开始。有很多人说过，神，是永恒的，不变的。那是他们没有看到，高高在上的神，有一天他们的神像上，也会落满尘埃。”
“那是个乱世，秩序，规则，生死，甚至万事万物，都是即生即死，强如至尊灵神，都不能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宸熙叹了口气，垂眸，“何况我这样的呢……”
宸熙的眉目之间，尽是倦怠：“时过境迁，我如今，已不是那六界神尊了。”现在的宸熙，只不过是轩辕忘忧宫中一个籍籍无名的住客罢了。
他曾经惧怕失去，所以拼了命地去寻找。
可当他一步步追寻不得反问自己时，他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泣不成声。
有那么一瞬间，青帝觉得宸熙的眼神好悲伤。
他不是完完整整的龙墨羽，也不是真真正正的毁灭神；他……只是个破碎不堪的灵魂堆砌在一起的集合体。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
所有人都有追逐光明与梦想的权利，当年龙墨羽选了最艰难的那条路，伤己伤人。
明明是神，却背负着最痛苦的诅咒，是斩不断理还乱的命运羁绊吗？还是被迫一次次地伤害磨损？
留在忘忧宫的那七年，龙墨羽成全了自己最后的心愿，也成全了所有人。
而今，既然大家想他消失，想六界至尊不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