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何况，他从年少就认识这人，她是什么性子，他一清二楚。
初见时，她就是这样沉默寡言，他差点儿以为这人似乎不会说话，后来才知道，她是不知道说什么。
也是后来，他才知道，姜嬣是一个沉默寡言，石破天惊的天才。
可是，作为帝国之刃，刀刃所指，所向披靡的大祭司。
这么多年过去了，姜嬣还是不愿意到人前，不愿和人多说话，永远和任何人都隔着一层纱。
他们曾经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战友，如今却只是相顾无言。
有些感情啊，是怎么都割舍不断的，而有些，风一吹，就轻飘飘散了。
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如今只剩下物是人非。
周遭气氛诡异至极。
他开口，姜嬣才像是惊醒梦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是这一眼，后知后觉的姜嬣，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轩辕王国的帝王，这是在对她不满。
轻阖了下眸子，姜嬣才捧起搁在桌上的茶盏，里面的茶，早就凉透了，姜嬣没喝，只道:“并非不合口味，只是不想喝了。”
有些敏感话题，姜嬣尽可能地小心翼翼避开。
但有时候，避开也是没有用的，这样做只会让你后续的周璇更加心累。
因为，话里有话的两个人，都不敢轻易拆穿。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戳破这层窗户，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惜，有些话，终究要说出口的，或早或晚。只听主座上的帝王悠悠开口:“传说，祭司可通神，他们是拥有最纯净灵魂的人，是神灵的使者。那么你……”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可是，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如今，是要做什么？
姜嬣眯了眯眼，道:“我大概是……”
“漏网之鱼！”四个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姜嬣就那么看着轩辕君烨，眸子里丝毫不露惧色，某种骨子里的孤傲和尊严显露无疑。
有些人，生来便是灵神，这许多年从来都堂堂正正，见不得宫闱里的趋炎附势，更看不惯宫人们的卑躬屈膝、宫嫔婢女的奴颜媚骨。
她是一个有尊严的、具有选择权和自由平等的人，不会因为威胁或是恐吓就会改变。
有那么一瞬间，姜嬣怔住了，和轩辕君烨隔空对望。她在想，她这位高高在上的君主，究竟几年没见了呢？
有些沉默，只能从沉默中得到答案。姜嬣开始回忆起来。
零零散散的往事被编织成了一个故事，汇入了她的梦里。
几年几年的，听上去很长，回首而望，光阴似箭，一切倏忽而过，很多事都似乎尚在昨天，有时候睡梦中醒来，姜嬣总在茫然间会不知自己身处何夕何年。
多少年了，当年那些事，她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而那些记忆，成了她与轩辕王国唯一的羁绊。
细细想来，不算上次的群臣会面，他们大概有七年没见了吧？
时间竟跑得如此之快，轩辕君烨从满腔热血的少年郎蜕变了威严肃穆的君主，一切都在变。
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人如此，事亦如此。只有她，似乎一成不变。
时至今日，有一些无形的东西如雨雾般横亘在俩人之间，这些东西日积月累起来，汇聚成无形的利刃，伤的这场战争里所有的人都遍体鳞伤。
她倒宁愿那个人活在自己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破她所有幻想。
“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穿透寒风传至姜嬣耳中。
“我在想……”姜嬣抬头，直视他，“我很想知道，陛下缘何如此，你究竟想要什么？”姜嬣咄咄逼人起来，连她自己都惊讶。
或许是，忍受够了吧？她的耐心，本就有限。哪有人的忍耐力无限，在一次次创伤下还能取之不尽呢？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寄人篱下的流浪者，而他也不是年少轻狂的闲散王爷了。
他们之间，隔了座叫时间的山。
轩辕君烨眸光微敛:“孤，不想你离开。”
姜嬣没说话。
是，轩辕王国和轩辕君烨要的，不是真正的她，而是一把挥之即来、来即能战、战则必胜的武器而已。
多年以前，她是他的军事智囊，如今是他盛世王国的大祭司。
从来，她都只是工具。
“抱歉。”姜嬣如是道。轩辕君烨想要利用她最后的价值，却无法真正掌控她。
轩辕君烨一直都知道，姜嬣非常傲，这种傲气是与她的骨血共生的，不会因为任何外界因素而改变。
轩辕君烨忍不住地想:她要是能温顺乖巧一点，会不会讨喜些？
呵！他究竟在想什么，莫不是疯了。
轩辕君烨每天都在和形形色色的谎言奉承打交道所以，他是一个演技高超而且善于在不动声色中捕捉臣子漏洞的帝王。所以，姜嬣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都不放过。
可，她若是能如他所愿，怕就不是她了。
轩辕君烨垂着锐利的眸看她，唇角勾起冷笑：“你当真什么都不在乎？别忘了，忘忧宫，在我轩辕。”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姜嬣倒是神色宁和，没有半点不悦，淡声道:“陛下还有事么？”
轩辕君烨是个霸气内敛的年轻君主，闻言，也不生气，只道:“事实上，像你这样的人，我觉得应该是光风霁月的，而不是这样默默无闻。”
这些年，轩辕君烨一直在想，像姜嬣这样才华横溢的，应该是居于九天之上的神女，是令人高山仰止般的人物，她怎会安居一隅？
姜嬣:“……”
想想那些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留言，姜嬣便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和他交流。
可是，轩辕君烨还在自说自话:“谦儿之事，并非孤要疑心你，只是……实在太过适合了！”
“孤王以为，王国上下，除了你，无人做得到。”
“你的手腕、心计以及对局势的把控，都太过精准。如果你不是这件事幕后主谋的的话，那大概就是神明在指引！”
沉默的她，在做着举世皆惊的事。他知道，从不拆穿。如今关起门来说话，已是给足了她面子。
轩辕君烨笑着，眼神很冷:“我不介意你的隐瞒！”谁没有点儿小秘密啊，“但是，我讨厌被你欺骗。说说吧！他在哪儿……”
姜嬣:“……”
面对姜嬣一如既往的沉默，轩辕君烨似笑非笑，眼神锐利，锋芒直指姜嬣:“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他也曾不遗余力地相信过姜嬣，如今还没分道扬镳，却已经针锋相对上了。
姜嬣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轩辕王陵。”且对于帝王方才所言，她并不同意，辩驳道，“我是轩辕的祭师，陛下言，先太子之事乃神明指引，那便是了。”
轩辕君烨:“所以，你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
姜嬣笑了下:“陛下是如此觉得呢！”
轩辕君烨挑眉，不语。
换做平时，姜嬣肯定是同样地不说话，可惜，今天她赶时间。这人不说话，她也就认为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准备离开。
轩辕君烨赶忙接话:“你不想承认没关系，总有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哦？陛下这般肯定？”她不过是顺势而为，这其中谁参与地最多心里面没点数吗？
姜嬣看着眼前的人，无奈笑笑，“很显然地，我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不是吗？”
姜嬣合理提出质疑:“况，比起我来，陛下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聪明人，不是吗？”
姜嬣不顾他眼里的惊愕，径直走过去找了个地儿坐:“自己的儿子利用起来毫不手软。”
“陛下知道姜嬣会怎么做，也知道王后的心思，牺牲一个儿子，既能不费吹灰之力不战而胜，又可以在幕后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呢？”
轩辕君烨:“……”
姜嬣此人，聪明果敢，且善于谋划，唯一的不好处就是……性子太过端方冷然。
上位者的猜度忌惮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乎。
轩辕君烨:“是，应你所求，孤给了你做王国第一女祭司的权利；足足七年，还没玩儿够吗？”
姜嬣无奈摇摇头，只当没听见。
“若孤说，当年许你西宫之位如今还作数呢？”这话，是试探。
其实，他国事缠身，日理万机，那些少年时代那些往事早都忘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能如数家珍，也只是在他在为数不多的记忆夹层里死抠出来的。
为了更真心实意些，他继而更加直白:“孤是轩辕之主，却只想做你裙下之臣。你可意愿？”
轩辕陛下虽然是个心机深沉的中年人，但他并不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上位者，反而他很喜欢笑。
加上他这些年有抽出时间来修炼，容貌一直维持在青年时期，有了帝王之位的加持后，他的容色气度比之轩辕煜睿，有过之而无不及，总之非常有魅力。
他说得这样明白，姜嬣再是迟钝，也不是傻的:“陛下当知姜嬣选择。”
再说了，他问这话是，说的是“可愿意”，而不是给他一个机会。
